要变天了。
周铮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二十多年前,王氏军队攻入朝都时的景象。
攻破朝国宫城时,他正在偏殿洒扫。那时的他,比现在的皇帝年纪大得多,却依然害怕得厉害,一听见宫门外响起了金戈杀伐之声,就不自觉地想找个地方先藏好再说。故此景仁宫宫门被破时,他正藏在廊桥之下,手中握着一柄笤帚、背靠一块大石,全然忘记了保护皇帝这一条职责。
他瑟缩着,听着头上一个踉踉跄跄的脚步沉重地走过去,突然一声惨叫。因为这声音来得太过于突兀,使他禁不住腿一软扑倒在地上。听到桥下发出的动静,一个人影从桥上旋身而下,以手中的长剑截住了周铮的退路。
是檀云。即檀二公子的父亲。
如今时过境迁,周铮偶尔做起梦来,还会梦到那日的景象:檀云一身乌青色的袍子上浸满斑斑血迹,雪亮的长剑上滚落了几滴鲜红的血滴,滴在周铮被架着的脖颈上。
那柄剑指着周铮,突然移了方向。他听到檀云低声斥道:“滚!”
周铮不说二话地滚了,否则他也活不到今日。正因为他那时选择了滚,故此也不知道后来“王将军入景仁宫刺杀皇帝,同归于尽”的说法到底是真的、还是旁人杜撰的。
离上次惨状还不过二十几年,就又要变天了么?周铮有些悲凉地想着,心中隐隐泛上一股惧意来。他还怕什么呢?现如今他已年过五十,该尝过的酸甜苦辣也都尝过了,还有什么不能死的呢?他担心的是,由他看着长大的这位年轻皇帝,难道也要经受和他父皇朝文帝一样的命运麽……
“陛下,待如何处之?”周铮凝视着皇帝年轻的侧颜,胸膛中涌起一股难言的苦涩。
“如何处之?”刘璞给了他一个极其少年心性的回答:“还能怎么办?八个字而已,尽力而为、听天由命。”
一般潇洒之人,不是真有巨鼎之力、救世之才,就是脑子坏掉了而自视甚高。然而刘璞与这两种都不沾边。他心境并不潇洒,之所以口头爽利,是因为他装成竹在胸装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而已。
就如同旅人远游,倘或有人搀扶,反而腿软地更快;无人帮助的,或可被自己逼着、被外物逼着,再强撑着多走那么一里。装惯了一路轻松,便就是私下里苦撑的时候,也不想让人看出难以支撑的端倪来。
像大哥刘颐所说,他得像个皇帝。而皇帝,就得如同晴空骄阳,普照千万山河、受千万人崇敬而不能流露出不支之色。
刘璞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便将手中那卷奏疏推到一边,重新拿了一本,逼着从小就不喜欢读书的自己一字一句地看下去,腕提朱笔、批画不断。
然世上有奋起勤于政事之人,就必然有沉溺玩乐、不思进取之徒。
傅府的两扇朱红剥落的大门缓缓打开,溜溜达达走出一个着宝蓝衣裳、系十八洞明月山水佩的小公子来。他长得一张薄唇、两道长眉,身长七尺而眼含桃花,颇为人模狗样。
然而这人模狗样的小公子却并非家教森严之辈:无论是门第高贵者,或是乡野俗夫,都肯定听说过“自门下过,不许踏门槛”的这一条规矩,或是为了仪态庄重,也是怕坏了风水。这位小公子,偏偏就正正当当地立在了门槛上。
一般人站上去,肯定是要前仰后合,难免摔跤。毕竟门槛那一指宽的所在,本就不是为了踏足而用。这位小公子站在上边,却宛如雀儿立在柳梢头一般,稳当自在地很。
看来是常常做此恶习。
他边稳稳地立着,边仔仔细细地把本就规整的衣襟又好好拉拢了一遍,连那一串价值不菲的玉佩也认认真真地一环环放正。这一身油头油脑的打扮,配上他那对眉目含情的细眼,真是京城之内,论起“骚气”二字,再无人比得上他了。
“傅其琛,你走还是不走?再站在门槛儿上,我就拿门板削你了!”门后探出一个睡眼惺忪的脑袋,原来是刚刚还睡在门边的守门小子。一个下人言辞居然这般嚣张,小公子却丝毫不见恼火之色,只是嬉笑着回嘴道:“我走不走,你管得了我?你敢拿门板碰我一下,我就把你那脑袋摘下来做了夜壶!”说着一只手不知怎么动作,便飞快地揪住了那人的左耳,调笑道:“你看这两只大耳,像夜壶的柄不像?”
第14章 婴氏
014婴氏
“你看这两只大耳,像夜壶的柄不像?”
那被揪着耳朵的人,疼得狠了,脸上半丝打瞌睡的倦色也荡然无存。他大声求告道:“放开!放开!你欺负了我,小心半夜回来没人给你偷偷开后门!”
现在秋意未深,但半夜时分睡在大街上,想必也要冻得遭不住。傅其琛小公子想到这一层,便从善如流地放了手。他那手刚刚离开人家的耳朵尖,便听到这人大声呼和了一句:“哎!美人儿!”
“哪儿呢哪儿呢?”傅小公子急忙回头探看,只看到对面坐在车架上卖果子的一位老大爷,龇出八瓣黄牙啃着手里一个泛青的烂梨,活像只歪着嘴咀嚼包谷的毛驴。
小公子知道自己受了骗,立即揉揉被玷污的眼,尚未来得及回身教训那守门的小子一顿,两扇门就极不客气地合拢在一处,恰巧磕上他立于门槛的两脚,生生把他拍地一个踉跄,急跳着往后退了三步才站稳。
“哎!你娘的!”傅小公子站稳了,叉着一弯细腰,横眉竖眼骂将起来。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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