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赵氏从郑国撤军,傍晚,智氏的军队也踏上了回途。赵无恤这次没有阻止旁人说出真相,不过他本人从不提及这层原委,不管谁问起来都只是说身体不适。
荀瑶从侮辱了赵无恤的那一刻开始就预见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也很**脆地跟在赵氏后面撤走了。只不过,荀瑶照例把失败的所有都看作别人的错,丝毫没有从自己这方面后悔的意思。由于这次的功败垂成,他对赵无恤倾注了更多憎恨,在回晋国的路上不断地唾骂他,痛斥赵氏为晋国的毒瘤。
“他以为凭他那样就能够保全赵氏吗?”他像讲述一个无足轻重的笑话一般对张武谈起这件事,脸上仍轻蔑地、愉快地微笑着。荀瑶的高傲丝毫没有因为失败发生任何改变,他以践踏赵无恤这种人作为自己傲慢的养料。从他尚且年幼时,致命的缺点就已经牢牢地固定在他的人格中。无论什么,总会是他的,他是最后的胜利者,他坚定地这么认为。
荀瑶学不会接受教训,即使命运一度又一度地重复,他还是只会随心所欲,用傲慢的态度应对一切。
这正是他、也是智氏的最后的悲剧的根源。
☆、第 22 章
赵无恤回到晋阳,把自己灌醉了。
自从代嬴死,他几乎不再酗酒,然而,当朦胧的令人舒适的醉意再度袭上心头,他还是像当初躺在代嬴怀里一样,屈服了。他需要一点东西来麻痹自己,否则他简直一刻也无法从荀瑶赋予的阴影中解脱。赵无恤的人生从被算命者相中的一刹就已套上逐渐沉重的枷锁,时至今日,已经沉重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某一天的整个下午,赵无恤酩酊大醉,和衣卧在弥漫酒气的室内,睁大眼看如血的夕阳粘稠温热地浸透窗棂,把室内的物体染上一层昏沉的色彩。直到夜色降临,华灯初上,他才爬起身,叫侍从端了饭来吃,一面吃,一面取出家臣们写来的竹简查看,他从郑国回来之后很是消沉了一阵子,自然有许多事情等待处理,赵无恤尽全力企图看清那些字眼,但手里打滑,怎么也抓不住竹简的边缘。
他正和竹简做着斗争,忽然从庭院里传来轻微的嘈杂声,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下,赵无恤仰起脸,瞧见外面火把橘红色的光芒犹若飞鸟的翅膀一样晃动着,在窗上映出一些模糊柔和的光点。后来,许多脚步声由远及近,屋子前面有人在说话,又有家臣的声音在答话,好像来了什么身份紧要的人。
自从他回到晋阳之后,还没有过这样诡异的拜访,赵无恤尚未弄清这阵骚乱的源头,几个人便急匆匆自外进入,赵无恤似有预感,紧张起来,原本半躺着、倚靠着凭几的身子坐正了。行过礼后,使者走到赵无恤面前,向他呈上一封竹简。那人满面喜色,禀告道:“代地的新稚大夫派使者送来告捷信,中山之役大捷,已取得柏人、中人两地……”
其实,在他进来之前,赵无恤就猜到会是战报,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忧悸不已。智氏近来又有新动作,自从赵氏从郑国撤兵以后,荀瑶对第三次的失败不甘心,并且将赵无恤视作罪魁祸首。抱着威慑赵氏,提醒一下他智氏的强大的目的,没过多久就去讨伐中山了,他在中山取得了穷鱼之丘,还停留了几天,现在应该正在回军的路上。
在郑国受到了打击,又被中山的事情威胁,赵无恤比平时更感到焦虑,丝毫顾不得掩饰和智氏争夺的目的,一听说荀瑶攻下穷鱼之丘的消息,命令地震之前就有所准备的军队从代地立刻出兵,直取靠近首都的两个城市。
传达战报的使者还没有说完,赵无恤发出一声愉悦的、由衷的叹息,叹息声十分沉重,从他感到幸福的胸膛中不加修饰地溢出。他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和轻松中,一把将箸拍在饭碗上,站起身子,感到自己的多年的苦心获得了回报。郑国的受辱算得了什么呢?他没有输给荀瑶,他手中拥有土地,这比无聊的言辞和破碎的尊严重要千万倍,无穷之门外的领土还在扩张,直到钧天之上天帝信手所指的方向的尽头,没有结束的时候。
赵无恤的内心不由得激昂起来,或许有饮酒的缘故,或许是胜过了荀瑶的消息比酒还能刺激他的神经,他脚步不稳地绕过几案,走到堂下,焦急地去接那封竹简,骤然一个趔趄,幸好被一旁随使者前来的张孟谈扶住了。
“我知道的,新稚大夫他……”赵无恤说,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
他展开从那遥远地方送至的来书,飞快又仔细地读,间或抬起眼来,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窗外,投向狭隘的庭院外更广阔的地方。月亮的清辉自天而落,溶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这青白的光亮也将照在他新获得的土地上,照在赵氏的旗帜、照在无穷之门沧桑厚重的砖墙间。
赵无恤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他的笑容惯常像空中拂过的流云,是不长久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详、愉快的平和,他不失风度地向使者称赞新稚大夫的功绩,说当初让他来辅佐年幼的赵周是十分正确的选择,又面目和善地向随从吩咐好好款待新稚大夫的使者,为他接风洗尘。兴高采烈地说过一番话之后,他感到有点饿了、而且渴了,重新坐在烛光里,伸手去舀蕨菜羮,然而手伸了三次也没抓住放在一边的木勺,最后还是张孟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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