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文子见国君明摆着已经发现了可疑之处却不多加查问,随意处置这种大事,尚不知灾祸就在眼前,心下很是悲哀,不由得扬起眼睑看国君。他的眼睛明亮锐利,在平常众卿聚集的广阔光明的大殿中,也不知道他的这种眼光是对着国君,还是透过国君,彻底地观察着荀瑶父子。
“是啊,要是只是说错了话,无论是何等不堪入耳之辞,又何至于将他驱逐的呢?”南文子慢慢分析:“何况荀颜向来聪明。他随身有那么多从人和车马,可见富贵得势,其父对他的恩宠,在这方面就可以看出,如此宠爱,除非重罪,不然有什么不能原谅?把他赶出来,放任他带着兵马跑到我国,难道不可疑吗?”
他顿了顿,观察国君的神情,语重心长地劝告:“智伯此人,向来阴险狠毒,图谋我国已久,希望您能谨慎行事。”
国君到底不是非常愚蠢的,他猛地瞪着南文子,袖子里的手收紧了,脸上一片恍然,看来已经有七分信的样子。南文子坦然与国君对视,国君转开了头,望着殿门外面,喃喃地问:“你的意思是智伯是在和荀颜做戏,为骗取我的信任潜入城中,等智伯发兵来攻时与他里应外合?”
答案十分明显,南文子甚至不屑开口。国君自己沉思片刻,连连摆首,眼光中还带有怀疑的意味:“智伯确实诡计多端……可是……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能这样利用……?”
见国君虽一时难以接受,但已相信了他,南文子的神色不由得和蔼了些,语气也随之放松。他商量地低声道:“如果您还是放不下心,害怕做出错误的决断,可以派人去通知荀颜,只许他带五乘车子的人马进城。”他望着国君,眼神真诚,这大概是最公允的建议了:“五乘车子足够荀颜日常驱使,也可洗清他的嫌疑。”
使南文子放心满意的是,国君迟疑一会,最终慢慢地点了头。他感到非常高兴,作为一位救国的忠臣走出宫殿之时,脚步轻快,满面自得。他以为自己再度从荀瑶手中、从连番的战乱里拯救了卫国,宛若从挂着涎水的狼嘴里抢出一个孩子的胳膊。
即使这拯救面对智氏的铁蹄来说,非常微不足道。
☆、荡
荀瑶沉吟地站在帘栊前面,负着手,好像在思考,又好像是单纯的发呆。隐约有些秋日的天光漏进来照在他脸上,半阴半晴的,泛出深深的金色。在那帘栊外面,智氏被秋叶点染的庭院里,荀颜远远地立着,面上还带着疲惫的神色。这次的行动失败了,荀颜灰溜溜地回到晋国,觉得没有脸来见父亲,自己心中也很沮丧,偷偷看了看他父亲,便和从人们一同躲开了。
“其实也不必这么麻烦的。”半晌,荀瑶凝视悬挂帘栊的顶端,自言自语地说:“卫国的贤臣纵使有千般本事,也总敌不过万人的军队吧。”
家臣们今早受到召集,跟随侍奉,就已有所预感,听见这话,心中皆是一凛,知道主君到底还是动了对卫国正面作战的心思,接下来,恐怕就要再度点燃狼烟烽火,叫鼓角声搅碎维持了不多时的宁静。诚然,如果没有齐楚等国的**扰,强盛的智氏用武力逼迫卫国屈服并不困难,之所以此前大费周折,使出许多诡计,也不过是看在乱世之中,兵马还有很多用途,想要减少些损耗罢了。既然如今卫国有这样一位能人坐镇朝堂,将荀瑶的种种计策全部揭穿,教他一次次白费功夫不说,传出去很是丢脸出丑,一向傲慢的智氏主君自然会气恼,走唯一剩下的直接驱兵攻伐这条路,看看卫国人的本事。
只不过,范、中行氏的殷鉴不远,当初还是荀跞趁他们后方空虚,亲自领头动手。现如今,国内
只剩下四个卿族,态势益发胶着,尤其是那个不容小觑的赵氏……
“主君如此辛苦,在沙场上为国奔波效力,其他几个家族纵使不如我们强大,难道就不能拿出些支援来做表率么?”一个离主君站得最近、身穿月牙白衣裳的家臣忽然向前一步,开口说道。他一发了声,便是冰凉的、悠悠的,宛若银月下的刀光一闪,透出甜蜜的狠毒,这正是张武。
众家臣里面,张武最得荀瑶欢心,因为他的心思和荀瑶最接近,同僚们心里清楚,要是在议事的会议上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么一个劲地附和他准没有错。然而,这一次并没有人附和他,大家看出情况有些不妙,荀瑶的心情非常暴躁,连张武的话也不再赞同,甚至看都不回头看他,他一摔袖子,不耐烦道:“那群废物哪还肯跟我一起去打仗!他们都指望着我早些耗尽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他说着,忽然自己意识到了什么,略略一愣,回过头来盯住张武:“你的意思是?”
“祖宗留下的基业,土地。”张武见主君果然还是抬举他的,抬起两轮弯月似的眼睛,微微一笑:“既然他们不肯出力,为主君效犬马之劳,那么就让他们把祖宗的封地交出来,划归主君名下,让主君多些可征用的赋税兵马,充作伐卫的资用,也算是表达对主君的忠心。”
“要是他们不肯交呢?”荀瑶仍旧盯着他,问。他心里一瞬间其实已得到了答案,因为张武看见他的眼神阴鸷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沉重狠戾,这当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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