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不待她说完,忙嗔着止住。这里头却有一段典故,旧时江南富户人家女儿出生之时,家中多以上好的糯米酿成黄酒,埋在花树下。待到女儿长大及笄,嫁得良人之时,以酒为陪嫁宴客,是谓女儿红。其酒醇厚甘鲜,别具风味。此风俗以绍兴诸地最为盛行,绍兴花雕亦驰名天下,又有状元红、女儿红之别称。所不同之处在于,生女则为女儿红,盼其得遇良人,终身有靠;生儿则为状元红,望其仕途得意,支撑门楣。正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薛宝钗的父亲在世时候,嗜好饮酒,尤爱绍兴花雕,老宅酒窖中足足有几百坛子陈年花雕,他美其名曰蟹黄酒,待到螃蟹丰肥之时,以蟹佐酒,遂成薛家习俗。后来他见宝钗容貌举止皆非俗人,越发得意,遂从几百坛陈年花雕中细细挑出几十坛绝好的,埋在花树底下,放言待到女儿觅得良婿、大喜当日与亲家翁一共痛饮。岂料其后薛父突发奇想,令宝钗待选,待选之身不得婚配,此事便不再提起,后来薛父又一病而亡,家中忙乱,此事便谁也不记得了。
宝钗向来是个随和识时务的人,既然抱着想入宫的心思,少不得全心全意、卯足了力气为之谋划,是以随母兄早早至京城,与贾府诸人为善,只盼着这些亲戚在关键时候能助一把力,至于女儿红或者蟹黄酒,此等小事她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唯独莺儿善饮,忽而被前院的螃蟹勾起了心事,趁机感叹一番。
莺儿见宝钗不让说,知道她未嫁的女儿家,不好总提起“女儿红”这个名头,遂会意止住,一转头看香菱犹自发呆,笑着推她道:“这个人可是又魔怔了。这会子好好的又出什么神呢。”
香菱这才回过神来,她自来了薛家以后,一直跟着宝钗,知道宝钗性格平和宽厚,和莺儿相处得也极好,因此此时倒也不瞒她们,老实回答道:“你们知道我不大记得爹娘和从前的事了。方才莺儿说把酒埋在地底下,倒似触动了似的,依稀回想起几个场景。好像是一个长者指挥着家丁往树底下挖坑埋酒,我被人抱着在旁边看。”
莺儿不等香菱说完,就说:“想来这长者必然是你父亲无疑了。想不到你倒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不知道你可看清了你父亲的样貌?”
香菱听莺儿这话里全然没有一点嫉妒的意思,确是为自己着想的一片好心,遂据实以告,摇头道:“记不清楚了。”见莺儿又是叹气又是悲伤,反忙着安慰她道:“不过是偶然一提。都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能怎么样呢。”
宝钗闻言也是叹息。她蒙那个神秘声音的提点,知道的反而更清楚一些,知道香菱是当年苏州城富户甄士隐的独生爱女英莲。但知道这些又能如何?甄家早因葫芦庙失火变成了一堆瓦砾场,其父甄士隐看破红尘出家,居无定所,其母封氏重回娘家,赖着她父亲过活,自身尚且难保,亦不知封家坐落。香菱一个未嫁人的柔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就算离了薛家,又能往哪里去,何以安身立命呢?
宝钗知道香菱心中难过,欲寻个事情分她的心,向她说道:“前面正款待客人呢。你悄悄地去厨房问问看,看可有撤下的蟹黄酒,给我们这位酒疯子带一些。”
香菱会意,看了莺儿一眼,应了一声笑着出去了。
莺儿忙着和宝钗分辩道:“不过是偶尔提起来一声,哪里就酒疯子了。”
两个人笑闹成一团,玩了许久,又重新拾起针线。两人皆盘算着香菱早该回来了,岂料许久都没有消息,心中正疑惑间,突然就看到香菱用帕子捂住眼睛,一路哭着回来了。
宝钗心中诧异,莺儿更是吓得丢了针线跳起来,一把拉住问香菱究竟。两个人?*细语地安竢撕镁茫才知道,原来不过去厨房问一句话的工夫,香菱竟然被人调戏了;
第10章
这一番变故连宝钗也始料未及。
薛姨妈因死了男人,门户谨慎自不必说,男丁们多在前院,有要紧事都是他们女人进来回的,平素见了莺儿、香菱这些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也都是客客气气。厨房里平素也是家中的几个女人在忙活,薛蟠宴客时候偶尔相请贾家的厨子过来帮忙,也都是规规矩矩,低头不看女眷的。
因此宝钗未多想,就遣香菱去厨房。再想不到香菱竟然在家门口被人欺负了的。
宝钗待要细问时,香菱只管流泪,说也说不清楚,问是不是薛蟠,却又说不是,命小丫鬟去前面打听,小丫鬟也不知道原委。费了好半天,才听一个粗使婆子说,影影绰绰看见香菱在回廊那边花架下被前头的客人叫住,似乎是说了几句话,香菱就哭着扭头跑开了。
宝钗听到这里,心里已然明白,哥哥薛蟠在前头宴请的客人大多都是些纨绔子弟,平素眠花卧柳,无所不至,这日来薛家赴会,酒喝多了未免放浪形骸,见香菱穿戴梳妆,知道她不是主子姑娘,因看她标致,就借酒盖脸,出言调戏。忙问道:“可曾记得那人的形貌?除说话外,可还看见什么?”
那婆子摇头道:“这些公子哥们相貌形容都差不多,就远远望见一眼,哪里还认得出来?何况只是说了几句话,又不是真个把她怎么样了,何苦来哉?”
宝钗知道这些粗使婆子老眼昏花,在她们眼中,那些油头粉面、身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哥们只怕真是一般模样,何况在这些婆子心中,纵使女人被男人调戏了,恐怕却还是女人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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