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素学习的是一种古老的,已经死去的语言,早就没有人在使用它了,因为那家庭教师,他迷上了语言,而在大学学习的过程中,他越来越坚信使用得越是频繁的语言被现代生活腐蚀得越严重,越难窥看语言的本源,他还相信语言是道德审判的工具,他时常回想起家庭教师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里听见他和她道“您好”时露出的慌乱无助,近而怨恨的神色,他相信,如果他们只是互相对视,谁也不说话,无论他脸上挂着多虚伪的笑,多得意洋洋的表情,他都不会再见到那样复杂的表情。
眼神可以逃避,而声音,会变成咒语。
天福宫的壁画就是在沈怀素对语言如痴如醉时走进了他的生活。
那是在一次聚餐会上,沈怀素的一位研究民俗的友人鹿鸣悠去了玉松采风,拍下了几张照片,展示给大家看。照片毫无摄影技术可言,又因为光线昏暗,成像也很不理想,但或许正是因为它们的模糊,不清晰,才显得更神秘,更诱惑。
照片里照的就是天福宫暗室里的壁画。
沈怀素不止一次和人描述那些照片,他还要到了副本,甚至拿到了原本的胶卷。他用一台幻灯片机,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地看这些照片。
壁画并不j-i,ng细,内容也没什么稀奇的,无非是被水流卷起的白骨,沉入水下的破船烂舟,水花里的火苗,扭曲痛苦的女人,挣扎的骷髅,还有一条蛇,一条蛟龙,缠斗在一块儿,还有一个头发很长,眼睛四周画得很黑,眼睛更黑的男人。那白骨的上方,沉舟的顶部,火苗和女人的四周另绘有蛇行一样的红色花纹,鹿鸣悠说这是当地的古语,已经失传很久了,谁也看不懂,但是祭祀的时候,主持祭祀的长老会依葫芦画瓢的把它们画在人身上。
沈怀素问他:“这些壁画是谁画的?”
壁画上找不到署名,据鹿鸣悠推测,属于隋朝时的风笔。
“隋朝?”
“结束了混乱的朝代。”
“很短暂的一个时期。”
他又问:“这个男人是谁?”
“这是当地信奉的一位神仙,传说一条赤练蛇修炼成j-i,ng,后来做了很多善事就成仙了,每年九月的祭祀就是为了感谢他做过的好事举行的。据说以前会来好几千人,敲锣打鼓,又唱又跳,很热闹。”
鹿鸣悠又说:“可惜现在没什么人参加祭祀了,壁画也因为维护不当,好些地方都看不清了,玉松太潮s-hi了,你要是感兴趣,下次可以和我们团队一起去看看,我们在帮当地修复壁画。”
不久,沈怀素就以语言研究学者的身份跟着鹿鸣悠一块儿去了玉松。
但到了玉松,一来水土不服,二来没日没夜地造访那绘满壁画的暗室,沈怀素生了病,还住进了医院,整个人浑浑噩噩,接近半昏迷的状态,鹿鸣悠赶紧联系了他的家人,沈怀素的三个姐姐赶到,将他带回了新加坡。可回了家,沈怀素的病情也不见好转,他又心心念念想回玉松,特别是祭典日期将近时,他想得愈发厉害,可身体却无力支撑,就只好在家里发脾气,砸镜子,砸时钟,但凡能显示他枯槁的模样的,能告诉他时间的东西全都叫他厌恶,他恨得厉害,疲乏的r_ou_体拖累了j-i,ng神,他整个人都在某种边缘摇摇欲坠了,真的在家里放了把火,这把他们全家吓得不轻,母亲哭哭啼啼地说,怀素的魂丢了,必须要叫魂。父亲听闻泰国一位大法师法力高强,只是早就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为表诚意,父亲亲自飞赴清莱意欲邀法师出山,孰料飞机失事,父亲遇难,母亲听闻噩耗,悲痛难抑,竟也跟着父亲去了,家里只得由大姐主持大局。那段时间,整个沈家被一种恐怖的气氛所笼罩,提到玉松都好像见了鬼,避之不及,泰国的法师请不来,大姐便找来了当地最有名望的禅师,天天在家抄经念佛,另请了许多帮佣,把沈怀素看紧了,连房门都不让他出。沈怀素身体虚弱,有意反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此过了父亲和母亲的头七,又过了小半年,沈家名下新修了不下五座浮屠后,沈怀素似乎把玉松忘得一干二净了,再不提,不说了,他的身体也逐渐好转,到了85年,在吉隆坡偶遇鹿鸣悠,得知天福宫坍塌,沈怀素立即回家,带走了不少现金,回了玉松,也就此在这里扎了根,不久便与和家中一向有生意往来的梅先生的独生女梅笍结了婚。
梅笍个子不高,骨架不大,小时候练过芭蕾,走路带风,常用眼角看人。沈家人认为,梅笍是“合适的”,“恰当的”,“能装点门面的”媳妇儿。而梅笍认为,这段婚姻是她的“一项投资”。似乎没人问过沈怀素的意见,他没有说“不”,这事儿就成了。
隔年,沈映就出生了。
沈怀素自诩“杂学家”,考古,民俗,建筑,都懂一些,唯独对育儿说不出个名头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孩子全由梅笍和保姆照顾,夫妻俩新婚后住在玉松市内一幢独门独户的小院,环境优美,但每天往返天福宫实在不便,不久沈怀素便搬去了天福宫,偶尔请一些民俗学家的朋友来宝殿看看壁画,游游琼岭,十天半月才回一次家,每次回家也是匆匆忙忙,打点些衣物就又走了,后来沈怀素几乎不踏进家门了,一门心思全扑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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