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死亡。
而他不能死在浮舟面前。
他不忍心。
火势蔓延得比裴绪想象中更快。
马儿拖着车辕在火海里奔腾几步,终于支撑不住,屈膝跪了下来。这样一番颠簸,竟让裴绪从马车上跌了下去,火立刻燎上他的衣角发梢。
裴绪心知不好,勉强撑起身子逃出了倾覆的马车之下,试图继续突围。然而四周八方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堵死了每一条出路。他犹不死心,借着凄凄哀嚎的马儿残躯挡开烈焰,胼手胝足着,任由那火舌炙烤着皮肉,舔舐着衣鬓。
如此潜行了数尺,裴绪内息支撑不住,寸步也再难行了。他于熊熊火海中勾了勾嘴角,倒没想起先后殒身在火焰中的那对兄妹的惨状,只有些遗憾与愧疚。
他终于还是要死在浮舟面前。
那孩子,该多伤心?
裴绪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向前挪了寸许,失力栽倒之际,却意外地并没有堕入火海,反而坠入了一双同样燃着高热的臂膀。
“还好你赶上了……”
裴绪靠在浮舟怀里喃喃。他吸入太多烟气,头脑仍不甚清醒,被抱着脱离了那人间地狱,仍精疲力竭地望着那金红中泛着一抹诡异绿色的景象,甚至下意识向那方向伸出手去。
然后他的手被浮舟握住了。
少年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揽着他的腰,手上动作稳如磐石,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先生……”
裴绪累得厉害,慢了半刻才反应过来,懒散应了一声,终于恢复些气力,伸手拭去面上不知何时溅到的水痕。
原来是浮舟哭了。
裴绪在心底叹了口气,手上却忍不住转而去触碰了浮舟的脸颊。少年被他一碰便是浑身一抖,仍止不住泪水,甚至覆了只手在裴绪眼上,不让他瞧见这一幕。
裴绪被他这难得孩子气的动作逗得有了些兴致,就着被烟火熏哑的嗓子低低笑出声起来:“浮舟,出生入死的是我,你倒如何先哭起来了?”
浮舟不答他,将他抱得更紧些,几乎要拗进怀里去。
裴绪被他勒得隐隐作痛,却也体谅他心情,歇了一会儿才轻轻推了推他:“难受。”
浮舟似是被他安慰得止住了泪,手上也放松了力度,却仍旧把他拘在怀里,一个彻底的保护姿态。
裴绪缓过劲儿来,瞧见浮舟这做派,感动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你就打算这么一辈子拘着我?”
他原是说的如今这拥抱的姿势,没料想浮舟似是想错了,顿了顿,面色更黯淡些,低声开口:“还剩一旬。”
刚刚哭过,少年声音还有些颤抖,语气却极坚定,裴绪不由得联想到了此前两人僵持的局势。然而愤怒还来不及袭击,裴绪先为他这句话里的内容联想起来了商小穗的话,果断地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心里满满是后怕:“混账!你从鬼医那里拿了什么!”
这是他这些年来头一回对浮舟动粗,少年却并没有反抗的意思。他将头埋在裴绪肩窝,并不回答,只反反复复念叨着几个支离破碎的句子。
裴绪知道,那是道歉。
十二
自郢州至潭州七百里路,来时被那商小穗赶得急切,统共只花了四天;归时,浮舟顾念着裴绪的伤势,无论如何不肯加快行程,两人在路上费了整整七天,才回到此前隐居的镇子。
商小穗走前放的那一把火没能烧进屋子,院落却被烧得狼狈不堪了。浮舟将室内整理出来,抱着裴绪进了房间,便在院子里头忙活开来了,意欲早日把地方清理出来。
明明不是什么迫切的需求,浮舟偏偏整日收拾着,恨不能一日便将当年他们亲手布置的院垣还原回来。裴绪有次着实看不过眼,倚着门扉唤他进来,浮舟低头应了一声,进房陪着裴绪吃过了晚饭,又趁着月色开了工,也不知在着急些什么。
反倒是裴绪,自从潭州回来起,心态就平和了许多,对待浮舟,也温和得令少年受宠若惊。然而那惊喜之下,又汹涌着愈发多的愧疚,更兼着不能长久的痛苦。
裴绪将浮舟这些纠结一一看在眼里,却不如这一遭前那么在意了,甚至还有心情调侃几句。这样的转变令浮舟无所适从,原来一心替裴绪赴死的念头,竟渐渐被这温柔梦境所蚕食。
然而该做的还是得做,哪怕裴绪从那样鲜明的厌恶逐渐软化到如今的态度,他浮舟,仍不可能因着惜命,而自私地拘囿着裴绪一辈子。
那么,至少该在死前把与裴绪共处过那么久的家还原回来。
浮舟这样想着,握紧了手里的锄头。
裴绪对浮舟这样焦躁而无意义的行为忍耐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的早晨失去耐性爆发出来。
这一日里,少年如同前两天一样,在裴绪醒来之前就打理好了一切出门去了。裴绪此时已经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浮舟便不再亲手替他擦脸喂食,转而将需要的物事井井有条地摆放在床边,确保裴绪能照顾好自己。
浮舟知道裴绪已对自己的体贴行为习以为常,并暗地里猜测这也许是先生最近态度软化的原因,但这样的温柔,他并不需要。
人之将死,这些可能在自己身后惹得裴绪伤感的小事,是真的不需要了。
就算他那么喜欢做这些小事。
然而裴绪显然不这么想。
朝阳从山尖洒下碎金般的阳光时,浮舟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动静。那动静太过剧烈,似乎不止是洗漱与早餐。浮舟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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