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动,真觉着如若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厮混下去,日子久了,自己恐怕还是守不住最后那道底线。又琢磨着对方会否也没自己想得那么薄情,一件衣服都能留上这许多年,一个人……想到这里秦敬猛然醒觉,自己的心思实在已经飘得太远,惭笑了笑,目光调回到水面上,心道想那么多做什么,或许再过几日对方就腻了,不会再搞这些花活。
“笑什么?”
“没什么。”
秦敬看了沈凉生一眼,见他面上难得有点茫然的神气,不由起了些玩笑的心思,指着湖面骗他道:“有鱼,老大一条。”
“哪儿呢?”沈凉生探身去看,两人本就脸对脸地坐在一侧,他一探身船便斜了斜,秦敬下意扶上船帮,正覆上沈凉生撑在船边的手。
掌心贴上对方的手背,感觉到被风吹得有些微凉的皮肤,秦敬愣了楞,忙想把手收回来。沈凉生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先一步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秦敬抽了抽,没抽回来,又觉得这么拉拉扯扯的太难看,扭捏得像个大姑娘似的也没意思,索性也不抽了,就这么任他握着,抬眼对上他的眼。
倒是沈凉生怕他生气,静了静,先放了手,低声道了句:“又没人看见,躲那么快做什么?”
“…………”秦敬觉得船身仍在一左一右地轻轻悠荡着,恰似自己摇摆不定的心境。
“秦敬……”沈凉生再开口,轻声叫了他的名字,后半句却突地换成了粤语,“你知唔知我系度沟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在追你啊)
相声讲究的是说学逗唱,秦敬会的一些广东方言都是台上演出用的,沈凉生一句粤语又说得快而含混,他并不能十分听懂他在讲什么,却也模糊猜到了他的意思。
那样的语气有一些轻浮,可又轻浮得亲昵,恰到好处地勾起人心中一丝绮念,觉出一缕轻飘飘的甜蜜。
秦敬不敢再想下去,掩饰般继续盯着湖面沉默。沈凉生却也不再说话,只有湖心一艘小船,悠荡着,悠荡着,终于止住了。
静静的沉默中,秦敬突然想起一位文人写故都的秋,言道秋的意趣在江南是看不饱尝不透的。可是自己明明身在北国,此刻却又莫名觉得像置身于江南的秋天。这种感触如此鲜明,简直像哪一辈子曾在那里住过一样。
不过又或许是因为别人笔下关于江南秋日的词句太过贴合于这一秒的情境──“那一种似花半开,如酒半醉”。
这样的秋水长天,与这样的他与他,在这样短暂的光阴中,竟像是一对普通的恋人,普通地谈着一场朦胧的恋爱。
便是那一刻,秦敬彻底想清楚了──其实自个儿已经喜欢上了对方,不管最后会走到什么地步,也是想与他同路一程的。
尽管明知世道叵测,人心易变,但现下这一刻,心中也没有一丝阴霾。
许是眼前的阳光太好了吧。
未来岁月中不可揣测的阴霾被这一刻的阳光涤荡殆尽,心中只有说不出的温柔。像一件承载着回忆的旧衣裳,多年后再拿出来,袖口磨出的白边与衣襟跳开的线头都那样好。
出了宁园,沈凉生问秦敬要不要去看电影。秦敬笑笑地看着他,揶揄问了句:“票已经买好了?”沈凉生倒是神色自若,不见半分被揭穿的尴尬,只点了点头,大言不惭地反问:“先生觉得我现在是该说有备而来,还是有备无患?”
“你就贫吧。”
“近墨者黑,沈某也是不得已。”
戏票自然不是沈凉生亲自去买的,仍是周秘书替他跑了趟腿,排队时心里头嘀咕着,放着好好的平安、大华不去,偏要跟天宫这儿挤,这位少爷的心思可真够难琢磨的。
此中缘由周秘书虽不明白,秦敬却是清楚得很。坐在戏院里头看了小半场电影,心神又滑到了别处,忆起头次与沈凉生遇见的情景。当时以为不过是场萍聚,结果却又偶然遇见了第二次,竟似当真有缘。一念至此,脑子里突地蹦出句红楼梦曲,“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暗道怎么偏要想起这么句不吉利的。
借着荧幕的微光,秦敬转头打量了一眼身边坐着的人,确是再好看不过的一个侧影,美得像幅西洋油画。于是又想起贾宝玉那一句“神仙似的妹妹”,噗地笑出声。
“又笑什么?”沈凉生眼仍盯着荧幕,身子却往秦敬那边靠了靠,低声问了一句。
“没什么。”
“总觉着你最近笑得古怪。”
“沈公子,咱这看的可是出喜剧,全戏院的人,估计就您还板着个脸。”
沈凉生闻言又凑近一些,眼仍望着荧幕,面色依旧严肃,只有口中说的话与正正经经的姿态全然背道而驰:“秦先生,不如您把手借在下握会儿,握够了,自然也就笑了。”
“…………”
距离初遇已过了半年有余,早春变作深秋,天宫的生意却仍十分红火。沈凉生一句话说完,手已自下面悄悄探了过去,准准握住秦敬的手。前后左右都是人,秦敬不便挣,说老实话也不想挣,干脆由他去了。沈凉生倒也规矩,只静静握着他的手,未再做些什么。
这么着过了几分锺,秦敬瞥了眼沈凉生的面色,轻声打趣道:“倒是笑啊?”
话音甫落,便见沈凉生转过头来,嘴角浮出一丝笑意。虽只是个浅笑,也让秦敬觉得有些调不开眼。
四目交接半晌,秦敬突觉沈凉生展平自己的手,在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了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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