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两人相识以来,他们从未过过这样的日子——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个,每天平静的相处,因为连送饭的也被赶出了这楼院,只能吃着简陋的粗茶淡饭,却能过上完全不被打扰的生活。
以往,要么是疲于赶路,要么是相聚太短,方兰生总不明白自己和木头脸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到了今天,他才算隐约明白了几分。
只是不知百里屠苏是作何感想。
这琴川瘟疫若是放到常人身上怕是早已发作得厉害,方兰生靠着一颗丹丸吊着性命,病瘴竟生生被百里屠苏每日度入的真气拔除了去。两人在方家偏院厮混了这大半个月,日子过得颇滋润。有时候夜深了,两个人站在走廊的栏杆边上,望着天边月色,也能聊起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为什么要哭呢。”百里屠苏说道。他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衫,剪裁修身而得体,此时他手里握着只杯子,方兰生喝药,他陪方兰生喝茶。
方今生似乎被他提起了丢人的往事,低下头一撇嘴,故作无所谓状:“哭那不是……显得心诚吗!本少爷才不爱哭,挤了半天眼泪。”
百里屠苏点点头:“就不怕悭臾不答应吗。”
“我哪管他答不答应啊,反正……当时也没别的办法了。”方兰生摊开手道。
百里屠苏转过头看着方兰生的脸,大病初愈,这张脸还相当苍白,在月色中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如果我当时死了,你怎么办?”百里屠苏突然问。
方兰生愣了愣。
“啊?”
他无措地摸摸脑袋:“我……我没想过。”
百里屠苏点点头:“现在想。”
方兰生想了想,只能诺诺道:“我不知道……”
若是那日木头脸死了,以后会发生什么,方兰生是真的从未想过。
他也不敢想。
百里屠苏没有再问下去,他比方兰生高出许多,伸手一搂便能轻易搂住他的肩膀。
“你干什么……”方兰生还没来得及问,百里屠苏用力一拉,就把他搂进自己怀里。
“我没有死。”百里屠苏忽然对方兰生说。
方兰生在夜色中愣愣点了点头。
“……你也不会。”百里屠苏冷不丁又道,他的头埋在方兰生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都不会死……只会,好好的活着。”
过了这个秋季,终于入冬。方兰生以治病为由,辞别三姐,穿着厚重的棉衣坐上了马车,方家的产业本就是三姐夫照看着,这下又只能托付给他。而天墉城执剑长老则走上前任执剑长老的老路,他要四处巡游寻访名剑,门中琐事一概交由玄林和玄慧处理。
百里屠苏背着焚寂,带着阿翔,孑然一身下了山。
荒芜的乌蒙灵谷终于又迎来了袅袅炊烟,当年从这里离开的年轻人带着心上人又回了来。在这之后的几年时光,连着那人的全部,都被深深纂刻进百里屠苏的记忆里,剖心刺骨一般。
霜降
转眼就是几十年过去,对百里屠苏来说可能只是弹指一瞬,对方兰生却就是一辈子那么长。
“木头脸怎么总也不老,你是什么妖怪变的吧。”方兰生有时候会气愤地这么对他说,百里屠苏只能握着他挥过来的拳头按回去。
“我饿了。”他笑着说,“做饭给我吃。”
方兰生在一个冬天想要回去琴川看看,可一回去又被风言风语堵了回来。什么鬼怪附身,身有隐疾,爱好男风……各种各样的八卦都被堆在他脑袋上,让他走在大街上都不安生。
阿沁己经长大了,快要二十岁的大小伙子,长得比方兰生还高。
方兰生还挺高兴的,握着他的手要给他零花钱,叮嘱他要好好念书,好好帮三姐夫做事,将来才能扛起方家。
三姐在旁边又训斥他,可训了—句就训不下去了,看着一旁双手抱胸不吭声的百里屠苏,三姐也不好说什么。
方家的香火是断了,并不是方兰生他没有责任心,只是他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会遇到—个木头脸……
万幸的是方太和尚并不介意,他坐在都林寺里和百里屠苏对桌喝了杯茶,末了把等在外面的方兰生叫过来。
所谓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依本心而为,便不必在意红尘纷扰——俗世成见,本就是生前苦,待死后皆化作尘沙。
方太宽厚的手掌摸着自己儿子的头——儿子都这么大了,有他自己想要相守之人,他人又何必置喙。
“……我知道。”方兰生对方太说,“……我不怕他们说,反正我也的确是为方家丢了人。只希望爹和三姐你们……能别怪我。”
方太说方兰生再如何,终是他方太合适的儿子。有的话父子之间不必说也是明白的。
他并不能理解方兰生和百里屠苏之间的感情,对方太来说,男子与男子之间无非是朋友、兄弟——大概自己的儿子与那百里少侠,是比兄弟还亲。
他讲了一番人生的大道理,关于如何相处,如何相守,方兰生是不信的——自己老爹年轻时那些破事情,整个琴川的人都知道,他要是懂如何相守,那就没有人不懂了——可百里屠苏却听得极认真,他垂着眼睛,像是把方太的话一字一句都听进了心里去。
他们在琴川一直待到了过完年,三姐照例给他们做了新衣服。方兰生脑袋上顶着阿翔和他们吿别,他要和木头脸去青龙镇了。
有句话说的对,人生太短,可是岁月却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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