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判官立在一旁,小心翼翼提醒了一句:“司徒将军看得见本官?”
司徒靖明这才反应过来,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你、怎么……”
他纵然惜字如金,但赵判官明察秋毫,早已猜了个大概。这人怕是想问,你怎么又死了一回?
只是这桩命案错综复杂,即便是赵判官有心诉苦,也无颜多提那名摸黑跑到赵王府奸淫掳掠恃靓行凶的疯汉;至于要他在其他债主面前,骂几声自家多疑善醋的弟弟,到底有些不忍。
这样思来想去,赵杀愈发满腹愁肠,一腔苦水。
司徒靖明以为他是伤情过重,一命呜呼,沉思片刻,就径自走到廊下,遣忠仆送来一把素色纸伞,在艳艳炽阳下撑开,一双凤眸漫不经心地扫了赵杀一眼。
赵判官被这等无双美色所迷,又是好一阵失神。
待他宁心静气之后,免不了在心中腹谤几句,恨不得亲手画一幅此人右手提长枪,左手撑纸伞,在沙场冲锋陷阵的写真,把话本中司徒将军风吹日晒只等闲的小像换下。
那司徒靖明撑着伞走了两步,回头看了赵杀一眼,赵判官如梦初醒,生怕他走到门前,看到自己死得不甚美观,一时气伤了身子,忙冲到他纸伞余荫下,硬着头皮与他肩并肩凑在一处,亦步亦趋地往门外飘去。
司徒靖明一路无言,走到门前,推开厚重铁门,冰冷眸光扫过仍凑在角落嬉笑打闹的门童,而后才落在赵判官那具肉身上。
那皮囊身上盖了一件华贵异常的霜色披风,闭目躺在交椅上,眉间凝着化不开的一丝愁苦。
司徒靖明看得眉头紧锁,走上前去,把披风一掀,一眼便看见腹部染血的那柄匕首,脸色骤变,半天才伸出手来,牵住了那尸身的一只手。
赵杀看得老脸通红,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快放开本官!”
司徒靖明一言不发,手上劲力微吐,把皮囊指上仅剩的一个黄玉扳指捏碎了。
赵杀看得有些心痛,在一旁又唠叨起来:“这都是银子,都是、都是本官的东西……”
司徒靖明凉飕飕望了他一眼,而后双手一抬,将微凉尸身横抱起来,叮嘱管事去置办棺材,挑选阴宅。
那把纸伞滴溜溜滚落在地,赵判官蹭不着伞,只好往檐下一躲,眼睁睁看着司徒靖明抱着皮囊,转身进了将军府。
他孤零零一只鬼藏在檐下,呆了片刻,正打算低下头,数一数换骨托生丸的数目,想一想人间哪里是他的去处,司徒靖明已将尸身放至阴凉处,快步走了回来,把伞拾起,看了赵杀一眼,淡淡道:“走吧,我受人所托,姑且照顾你下一世。”
赵杀想起许大夫写得密密麻麻的那封拜帖,心中无端端一沉。
债主待他差时,不过是冷雨拍脸,坦然受之;可一旦债主待他稍好一些,就像是身怀不义之财,总有些提心吊胆,下一步迟迟迈不出去。
好在司徒靖明诺不轻许,一言既出,等两人并肩而行,赵杀稍稍飘慢一会儿,他便会停下来,擎伞而立,以余光赏花。
两人缓缓走到堂前,赵判官背过身去,自识海之中,将仅有的两枚换骨托生丸取出,倒在掌心,来人间时间过长,蜡黄丹丸已经色泽黯淡,一枚稍大,另一枚已经掉了不少粉末,不知还剩几分药效。
赵杀明明知道这药丸一次比一次不禁用,仍是珍而重之地捧了好一阵,而后挑出稍强的那一粒,囫囵塞出口中。
赵判官吃完了药,这才回过头来,悄悄多看了司徒靖明两眼。
自己三心两意不假,但情字之外,仍企盼着事事顶天立地、光明磊落。岂能因为债主心软,自己就跟着好逸恶劳起来?
赵判官这样一想,心里已然有了决断,自觉无论是去看阿情近况,是同许大夫天涯羁旅,还是继续偿赵静的命,都万万不能滞留将军府。
他这样想着,微薄药性终于化开,在丹田中缓缓流转。
赵判官脸色煞青,头一回从头到尾尝到锻肌炼骨之痛,熬了好一会儿,神魂才飘到半空,不由自主地朝将军府外冲去。
司徒靖明在一旁看着,突然将两根手指含入唇中,发出一声清越鹰啸,一只黑羽鹰应声从园中掠出,朝魂魄扑去。
赵杀回头一看,只见身后黑压压一道鸟影,两只铁爪如钩,还未近身,就被吓得一声惨呼,从半空掉了下来,直直跌落在将军府中。
赵判官眼前一黑,深觉此人与自己必有深仇大恨……什么桃李不言,什么花容月貌,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等赵杀醒转过来,窗外已经深如墨色。
浑身挫骨之痛,叫他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司徒靖明听见他呼吸沉重,自桌前站起,走到床边,撩帘俯身一看,低声问了句:“很痛?”
赵杀连连点头,眼中不争气地落下串串老泪,一时面如金纸。
司徒靖明伸出手来,想探探他额上冷热,还未碰到,又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低声道:“多喝点热水。”
顿了顿,又挤出一句:“早点睡。”
赵判官听见这两句话,原本的十分疼痛顿时成了十二分,这人如此不解风情,叫他这样照顾下来,浑如受罪,只怕能还清不少的债。
可司徒将军硬邦邦说完,人并没有离开,一直守在一旁,看着他银牙紧咬,汗盈于睫。
赵判官这一回还阳,痛足了一夜,然而天明之后,新生的骨肉仍与过去有些不同,稍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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