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都是我无法理解的吗。
他将膝盖上那本打卷的线装书推进抽屉。
也许我是朝菌,他们是晦朔;我是蟪蛄,他们才是春秋吧。
又一个午后。
刷完饭盒的陈靖捧起一本小说靠在窗边。
“你没回家吗。”丁隶敲敲教室的后门。
“明知故问。”他午饭从来都在食堂吃的。
“明知故问是打招呼的一种方式。”丁隶倒过来趴在他前面的空位上。
“你怎么没回去。”陈靖的目光没离开书。
“我妈出差了,家里没人,你在看什么?”
他抬起花花绿绿的封面。
“《王子公主百分百》?”丁隶摸摸他的脑门,“我陪你去校医院吧。”
陈靖挡开:“我没发烧。”
“那你干嘛看这个。”
“这怎么了,存在即合理。”陈靖不以为意。
“你英语测验24分是怎么回事。”
“我英语本来就差。”
“那也不可能24,你肯定是故意的。”
“不行吗。”
“阿静。”丁隶看着他,“你没事吧。”
“我有事,忙得很,所以别在这打扰我,回你自己班去。”
“不回去。”
陈靖竖起小说不再理他。
书本隔开两边。
丁隶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会有欲抑先扬这回事吗?
原本对谁都爱搭不理的陈靖渐渐变了个人,就连最寡言的同学也能谈到一起,先前怪胎之类的传言一扫而空,最后竟大受欢迎起来。然而再过不久,事情却转了走向,他开始对着黑板说话,和空气聊天,举动也越来越奇怪,时而在作业本里画些诡异的符咒,时而坐在国旗台上击节长歌,又不知从哪弄了一套古装就这么穿着到了学校。
校方对这胡闹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电话传来了监护人。
“近邪丧智!”
陈世正一把文人傲骨,吐出四字,掷地有声。
陈靖被领回去,对着那一面挂着家训的墙壁罚跪三天。
夜半他偷偷抬头。
凝视那正楷,自问。
这篇家训,不是用墨写的吗……
返校,还家,返校,还家。如此反复了数回,他丝毫没有转好的迹象。
直到有一次陈靖失踪了。
“不肖孽子!不必找,随他去!”陈世正脊背挺得笔直。
丁隶听到消息旷了整天的课跑遍所有地方,黄昏近晚,他见到了坐在公园湖边一身脏兮兮的陈靖。
脚步走近,那人扭过头。
“丁隶?”他说,“来得正好,我刚和学姐聊起你呢!”
就在那夕阳下,自记事起,丁隶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结局没有悬念,陈靖被勒令退学,接着关进了医院。——精神病院。
作者有话要说: 6月28日已发,修错字,看过请无视
☆、青闽
渐入冬。
每次探视院方都以病情不稳定拒绝,一个月后丁隶才见到了陈靖。
瘦,迟缓,目光涣散。直到他喊了一声阿静,桌子对面的他才抬起头来。
然后笑了。
“好久不见。”陈靖说。
丁隶竟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嗯,把几个苹果推过去。
——塑料袋被护士收走了,说对病人太危险,三年前就有一个闷在脸上自杀的。
“谢谢。”陈靖笑。
“……不客气。”丁隶答。
“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快月考了吧。”
“嗯。”
一瞬间丁隶觉得自己才是被探视的人,然而每每想开口问些情况,又怕问错话,咽了回去。
“这里还不错。”陈靖主动说,“我开始以为会闷,后来发现一点都不无聊。这有很多有趣的人。”
“有趣?”
“你知道吗,我们房间有个音乐老师,他最喜欢半夜跑去马路中间指挥交通,只要站在安全岛上,闭着眼睛,来往车辆就变成了音符,听见的乐章比贝多芬还妙。”
“是吗。”丁隶没底气地应。
“还有一个老爷子,他说这世上没什么规矩,所有规矩都是人定的,他也是一个人,所以做什么都行。他什么都干过,有次tuō_guāng衣服在街上跳舞时被抓进来了,我就告诉他,魏晋名士都这样,如果他生在那时说不定还能和竹林七贤喝一壶呢。”
“嗯。”
“不过也有些无趣的人,有一个成天追着护士问他有没有涨工资,还有一个爱洗手的,从早到晚除了洗手什么都不做。”
“哦。”
“我想是因为我不明白才觉得无趣吧,我下回跟他们好好聊聊。”陈靖兴致勃勃。
丁隶呆呆地看着苹果。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陈靖收了笑容。
丁隶在是和不是之间权衡了很久:“有点。”
“你是不是认为我疯了。”
丁隶没说话。
“我觉得不是,但没有疯子会以为自己有病,所以我的个人判断是无效的。”陈靖逻辑清晰,“我问他们,他们都说是,我不信他们。你告诉我,我信你。”
“如果我也说是呢。”丁隶小心地问。
陈靖的咬肌微动了一下,目光焦距远了半寸。
最终垂下眼睛:“那我会听医生的,好好治疗,做个‘正常人’。”
思忖了很久丁隶终于开口:“我想凡事都有个度,也许那些想法本身没错,但做出来就不能被认可。”
“王阳明曰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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