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想到自家皇后心悦的不是自己,而是那顶凤冠,而是未来的太子之位----朱祐樘便觉得心里充满了酸涩。若是因着其他女人,而失去了皇后的感情,失去了皇后对他的信任与关怀,失去了如今的温暖……那时候的他,该是何等孤独可怜,他已经不愿意再继续想象下去了。
二则,后宫中必定会掀起残忍的争斗。后宫的争斗,没有刀光剑影,却也同样充满了鲜血与痛苦。他是后宫争斗的牺牲品,也是幸存者。因此,他绝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宫廷中也出现另一位像他一样饱受折磨长大的太子,更不可能容忍出现另一位如他的母亲孝穆太后那般可怜的女子。
只要想到自家皇后会受到某些女人的伤害,他们未来的孩子也会经受来自暗中的攻击,他便觉得心疼至极。想想罢,宫中的女人谁不想当皇后,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当太子?当那些贪婪的眼睛都紧紧盯着皇后与太子的时候,他们能不受到伤害么?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被卷入各种是是非非当中!更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中了暗算!
三则,后宫的不稳定极有可能影响前朝。后宫的争斗,很可能掺杂了前朝的勾心斗角。支持嫡子者,支持庶子者,互相攻击互相诋毁,形成剧烈的党争。最终可能伴随着太子的易主,甚至伴随着更加可怕的阴谋。
四则,他再也得不到自己极其渴望的“家”。像张家那样温暖和乐的家庭,像千千万万寻常百姓那样男耕女织的家庭,他再也不可能真正得到。明明曾经如此接近它,最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自己毁掉。
毕竟,他想要的家,不会有阴谋诡计,不会有挑拨离间,不会有明争暗斗,更不会有血腥与陷害,不会有你死我活。而这一切,在国朝几乎每一代宫廷里都能瞧见。
太宗文皇帝(朱棣)当年的靖难,源于侄儿逼迫叔父,源于侄儿对镇守边疆的诸多叔父的不信任。虽说他是太宗之后,但从一位皇帝的角度考虑,难道当年建文帝的顾虑没有道理么?不,确实是有道理的,靖难之役便是其中最灾难的结果。
仁宗昭皇帝的登基也并不顺利,但这源于太宗的偏爱。最终的结果则是,嫡次子产生了不该有的野心,起兵造反,结果宣宗不得不亲自铲除了嫡亲的叔父。之后则是英宗睿皇帝与景泰帝之间的阴差阳错,结果是惨烈的夺门之变,是“曾经”的忠臣良将的鲜血淋漓。
便是父皇登基之前,也险些被英庙废掉。而他亦是过得战战兢兢,明明没有任何过错,却依旧因为万贵妃的枕头风差点被废黜----那种朝不保夕、步步惊心的日子,那种孤独痛苦、失落甚至于绝望的日子,他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品尝呢?
归根究底,皇室那些腥风血雨,都来自于“异心”。而皇室的“异心”,来自于朝不保夕的危机感,来自于不信任,来自于人情冷漠。父不父,母不母,子不子,家不家。在这种情况下长大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不被扭曲呢?又怎么可能会不长成为一个自私自利之人呢?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不就是眼里没有父子兄弟,更没有妻子儿女么?
在孤单寂寞冷的漫漫长夜里,朱祐樘就这样望着皇后的背影,严肃地思索着人生与真理。经过他的理性分析,充实后宫这种事弊远远大于利,无论是如今还是往后,都根本不必考虑。而在感情上,他本能地就不希望看到皇后对他冷漠以待。
若是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便无所谓失去。可他明明已经得到了温暖,明明已经得到了温情,明明已经得到了快乐与愉悦----明明自己想要的幸福就在眼前,他又怎么能容忍错失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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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趁着尚未早朝,朱祐樘派人将正在等待着上朝的谢迁唤了过来。
谢迁奉口谕而来,所见的便是少年皇帝一脸为难的模样。见他来了,皇帝陛下将郭镛的折子递给他,叹道:“木斋先生,朕看到这封奏折之后,简直是坐卧不宁。昨天晚上辗转反侧,整夜都未能入眠。”
谢迁也已经听说此事,挑眉问:“陛下为何坐卧不宁?若是不喜这封奏折这种时候提起此事,放置着就是了,又何必挂记着呢?”
“父皇才刚去世,虽说朕守孝以日代月来计算,但毕竟按礼法而言尚在孝期之内。如果此时便采选宫妃、充实后宫,岂不是有孝期纳妾之嫌?如此不孝的举动,竟然也有人公然上奏,在他们心里,朕难道就是这种不孝之子么?”
“而祖母听说之后,居然还觉得此事可行,这让朕心中觉得十分忧虑,觉得自己实在愧对父皇,也愧对先生们的教诲,更愧对那些圣贤。”皇帝陛下满面涩意,眉头攒得紧紧的,“但,如果祖母有命,朕又不得不听从,否则便是不孝。是也不孝,非也不孝,这教朕心里怎么能好受呢?”
“陛下能如此想,臣心中十分欣慰。”谢迁感慨道,从袖中取出了奏折的一角,朝着皇帝陛下微微一笑,“不过,还请陛下放心。陛下的忧虑,便是臣的忧虑,想必朝中不少人也会有同样的忧虑。臣等必定不会让陛下陷入两难的境地!”
朱祐樘不禁面上松了松,叹道:“还是先生知朕。若是西崖先生在,必定也会支持朕的。”有他舌灿莲花的谢先生在,内阁还有徐溥与刘健,他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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