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知道,这一半天的功夫,小六已经将唐七星的事情前前后后讲了个明白。
徐弘祖一时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真是人是衣服马是鞍,只这么一会功夫,徐先生就像换了一个人呢。”云西笑着走上前,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包裹。
看到云西的徐弘祖本来十分焦急,却见云西递来的包袱,眉梢不觉一颤,“这是我的行李?”
云西点点头,将包袱递到了徐鸿儒的面前,用手抚了抚,平静的说道:“这是之前先生遗落在渔场的包裹,我叫捕快们寻回来的。里面除了一些书本毛笔墨袋,再无其他,不知先生是否还有遗落其他?”
“哦对了,”云西又道,“检查的时候,我看到这里最厚的一个本里夹的都是些花花草草,这些可是先生为了记录各地山水不同物产而留下的样板吗?”谁知她话音刚落,一颗温热的水珠倏然滴到她光洁的手背上。
云西恍然抬头,却见足足高了她一个头的徐弘祖,已然满面泪水。
他双手颤抖着接过包袱,“那次唐神捕帮我寻回这个包裹,我就觉出了异常。”想要尽力的压抑情绪,可是每说一句,都会控制不住的牵动眼角,滚下更多热泪。
“如果真是山贼盗抢,取了衣物细软,这些花枝树叶书肯定会被当成废物随手弃了。但他交给我的,不仅保存完好,甚至还多了一些奇草枝叶,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瞒我···”
看着徐弘祖动情的模样,云西也不禁有些动容,“收集这些花花草草,别有深意吧。”
“虽不是什么名门,但是振之祖上也是书香世家,振之虽喜欢读书,却不愿考取功名。族上无人不以振之为异类,唯独父母开明,但家父早逝,老母独居。
“父母在不远游,振之本不应该只为自己爱好,独留老母在家中。但是母亲豁达,不仅不拘束振之,还以每一处不同风物相约,叫振之每走一地,便摘下一种特别花草,归家时,一同送给她。母亲说,这样,母亲就能随着振之一同游遍我大明的山山水水,余生无憾已···”
说道末尾,徐弘祖用衣袖遮了面,已然哽咽不成声。
云西眼中也蒙上了一层雾气,如今她才知道,在历史书上那只言片语的记录后,藏着的是怎样鲜活的人生,真实的旅程。她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勉力笑了笑,“其实让先生你穿上尧光白的衣服,对于唐缇骑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安排。一旦事情恶化,先生便会成为保护他的最后一道障眼法。但是他不惜冒着伪装被识破的风险,也要帮先生留存下这些意义非凡的花草,可见,先生对于唐缇骑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呢。”
徐弘祖恍然抬起头,“唐神捕他···他还有···”刚说了两句,眼睛却又酸涩一片。他赶忙背过身,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云西知道他想要问却怎么也问不出口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他想问,唐七星他,还有活路吗?还能活吗?
她很想轻轻松松的对他讲,他可是大盗嗳,还特意留了书信,说如果她私吞官银,就来取她人头,他肯定有办法逃出锦衣卫的钳制,他肯定还会再度在江湖上出现,再度成为万人称颂的英雄传说。
但是,她就是开不了口,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
因为她知道,那些只是安慰而已。
肩膀忽然受力,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片模糊的白色。
云西抬起头,才发现云南已经走到了近前。
那片白色是他的衣衫,模糊是因为她已满面泪痕。
“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振之兄的心中装的是山河。”云南按着云西的肩膀,望着伤怀不已的徐弘祖,淡淡一笑,“摇光一夕动北斗,浓霾五夜迷东望,唐缇骑心中装的苍生。唐七星,选择成为了尧光白,便是要成全自己的心志。就如同无论科考取仕如何安稳,山路如何险恶,振之兄都不会动摇,只会沿着自己心中的山河图录,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云南的声音很轻,笑容很浅。
云西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力量,一种能使人披荆斩棘,无惧无悔的力量。
“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徐霞客缓缓抬起头,视线经过云西云南,遥遥的眺向远方,自语般的喃喃说道,“浓霾五夜迷东望···”
“振之兄,”看到徐弘祖悲伤的情绪终于缓解了些许,云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本本,递到他的面前。
徐弘祖收回视线,看着那个小本满目疑惑,“这是?”
“家父曾在多地当过推官,一生方差探案,也算行走无数。这是他老人家生前依据自己的经验心得,总结出的一些如何在荒原野外,大河大江遇险自救的经验。云西对振之兄的游行甚是向往,如今虽因为误会而相识,却也是难得的缘分。无以为赠,只有这点子家父传来的经验,可以出手,如果有什么错漏的地方,振之兄还要自己鉴别啊!”说到这里,云西俏皮的眨眨眼,展齿一笑。
徐弘祖看着那个本子,怔了一下,忽然倒撤了两步,朝着云西云南郑重揖手一拜,“如果不是两位,振之此时恐怕还在狱中不得脱身,能与两位结识,实是振之荣幸。”
云西云南对视一眼,也拱手向徐弘祖一拜。
最后,目送着徐弘祖徐霞客背着包袱,独自走在通向远方山地的官道上,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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