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还是不反?
杀,还是不杀?
若是一味相让,辽帝又能否绕过他的性命?若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太子和泰安偏安一隅,又能否安然地度过一生?
哥舒海垂眸,眼前浮现辽帝闪烁的目光一闪而逝。
他的目光随着太子一道,落在窗前伴女儿玩耍的泰安身上。
她似是感受到他们的注视,抬起头来温柔一笑,与太子两两对视,眸光如星河璀璨。
生命中有了想守护的人,亦有了想做而未能成的事情。
哥舒海慢慢抬起头,深深望入太子的眼中:“你我二人携手,若我得登大宝,必封泰安为长公主,享尽恩宠富贵。”
太子没说可,亦没说不可,只笑得淡然:“……若你登基,切记替卢燕重修旧史,还泰安一世清名。”
江山历历,比不过与她耳鬓厮磨的朝朝暮暮。
风月无限,亦比不过她回眸一笑的这瞬间。
天蒙蒙亮,哥舒海起身离开。
初秋天寒,太子将泰安留在房中,只身送哥舒海至门外,与他拱手作别。
清晨的微风吹动墙壁上挂着的清音铃,铃声清越婉约。
哥舒海走出两步,却突然间心念一动,转过身来回眸望向房中的泰安。
只一眼,他悚然心惊。
橘色的暖阳洒在太子带笑的面庞上,而房间中的泰安,隐匿在阳光中的身姿却如轻烟笼罩一般若隐若现。
黑暗中交叠相拥的太子夫妇和他们的爱女,在日头之下,分明却只有太子一人的阴影!
太子将哥舒海面上的惊愕看在眼中,却仍在笑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
见生何曾是生,闻死未必是死。
情深不必相问,生死……亦无人碍我。
他不是打不赢裴氏,亦不是不想救卢燕。
而是不能够。
*****
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宫变当夜,太子眼前猩红一片,长箭破空的嗖嗖声扑面而来。
额前剧痛,他猛地伸手攥住划伤他前额的白色纸箭,分明感觉到他失智的纸人在他掌中挣扎,像是要挣脱开他,再给他致命一击。
长信殿中相濡以沫的岁月消散在硝烟中,他的泰安什么都不再记得,一心想与他同归于尽。
热浪袭来,死亡气息逼近,耳畔像是传来丧乐。
意识虽然朦胧,太子却知道有人守在他身边,想开口,却没有半分气力。
“殿下!殿下!”是秦相英焦急的声音传来,“殿下莫睡,想想阿凤姑娘!您若是出事,她怎么办?”
泰安?泰安早已不在这世间,只留下残魄一缕,被当成杀他的利器。
太子头痛欲裂,闭上了眼。
“昔汉武帝思念李夫人成疾,齐人少翁以鬼神术夜致李夫人样貌,武帝隔帷幕而见之。”秦相英急急说道,“云州东关长乐坊,有一道观名万寿,当日阿凤姑娘被焚于观中,我曾亲自询问观中老道,是否蠹灵就此元神寂灭?”
她敛下眉眼,忆起那道人不屑的神情,上下打量着她道:“你这小姑娘,也忒坏了些。身上背了条人命还不够,怎么连鬼都不放过,非要搞到人家灰飞烟灭?这般狠毒必祸及父母,当心来日你不得善终。”
彼时她满心皆欲取而代之,哪理得那许多,接连追问道:“道长是何意?那妖孽可是再无回转可能?”
道人冷哼一声,怒道:“妖孽什么妖孽!不过是人死之后的魂魄而已,便剩一魄都可将养出来,像武帝召来李夫人那样做个念想。”
他皱起眉头,冲秦相英连连摇头:“你有心思操心鬼神和旁人,倒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身上背了血债,当真不怕死吗?”
太子口中沁出鲜血,神智却清醒许多,半睁开眼睛。
秦相英似看到了希望,立刻继续道:“那老道颇为不屑,说哪有什么蠹灵?都是你们编出来诓人的玩意儿。可见阿凤姑娘并不是元神寂灭的蠹灵,而是亡魂附身。”
秦相英的手抚上他的手背,触到他紧紧攥着的书页:“殿下你看,既是强留下来的魂魄,哪怕只剩了一魄,也有如武帝招魂李夫人一样,再见的可能……”
重逢未必须待来生,也许今生便有希望。
太子死念一消,求生的渴望勃然腾起,连呼吸的力道都重了许多。
应先生恰于此时退至他身边,揽起他一边臂膀将他往马背上推。太子眼前骤然暗下,额前仍痛,手指却紧紧攥住那数张书页,狠狠贴在心间。
秦相英在他身下一托,借力亦翻身上马,紧紧依靠在太子身后。
箭矢如雨,他们夹在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当中往宫外突围。行至柳巷,道阻且狭,宫门槛高,马匹托了两人,速度慢了许多,
李将军自后赶上,眉头一皱,伸手拽住秦相英的后襟,将她从太子马背上拽下,正欲往身后送去。
可他掌中莫名一滑,她如一张破袋般滚落地下。他俯身再欲相救,身下战马却发了怒般的狂飙,眨眼间将他带往数丈之外。
李将军大惊回头,马蹄扬起浮沉重重,他在黑暗的夜中,看见秦相英惶然的面孔,站在那柳巷一排排低矮的房前。
李将军敛下眼睛。十年前,便是在柳巷此处,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太监,在太子无人相助的时候,举起了细瘦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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