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旁观的视角看那位苍溯君拿着沈清宣仅剩的一缕残魂寻到她的师父奚山道人。师父无能为力,只得搂住那一缕残魂老泪纵横。而后苍溯君踏遍各处收集她四散的魂魄,前后历经六百余年。
彼时她也仅仅是个极其稀薄的小妖灵,痴痴傻傻,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地就成了一朵蘑菇。师父桃李满天下,早已退隐奚山不再收徒,由于苍溯君求见,才破例收她为座下最后一位弟子。
可以说她今生所拥有的种种,皆是因为沈清宣。
可她不是沈清宣,或者说她十分抗拒被当作沈清宣。普天之下再无曾经那位沈清宣。她名为沈歆,是无数的灵魂碎片拼凑而成的瑕疵品,是曾经那位陌生又熟悉的苍溯君愧疚与执念的产物。
有个柔媚的女声在她身旁轻笑,辗转地勾绕起她埋在阴暗角落的情绪,“你恨吗?”
“为什么要恨呢?”沈歆反问。
纵使他曾恶贯满盈、臭名昭著,为天下神仙妖魔嫌恶鄙夷,她是天底下最没有资格恨他的那一个。倘若没有他的一线仁慈和长久坚持,她绝无可能作为一朵蘑菇诞生于世。
----为什么要恨呢?
耳畔的笑声蓦地刹停,女人的音色充满蛊惑:“若是没有恨,怨总是有的吧?你爱他,你满心期待着他能回以你同等的爱,殊不知他的一腔爱意早就在千年前赠予了他人。”
她精准无误地戳中了沈歆的痛点。
“他爱而不得,所以退而求其次,把你当作千年前的故人。那位故人并不爱他,他身边只有你。你现在明白了,你在他眼中,只是那故人的替代品。他要你爱他,却不愿意给你任何与爱有关的承诺,是么?”
沈歆缄默着,无言反驳。
“你看,他这般自私,你就不怨他么?”
没等沈歆回答,她便抢先下定论:“你是怨他的。”
“否认并无用处,自欺欺人,徒增疲惫罢了。”那女声成竹在胸,“小妖怪,你明明怨着他,又要装出一副全然体谅的模样,何必让自己活得这么累?”
沈歆咬着下唇,回过神来已经撕扯下一层死皮,疼得麻木,血渗出来,在口腔泛着腥咸味。舌尖扫过破皮的小伤口,探得一丝锈铁般的涩。
“我的确是怨他的,但我大约也是爱他的。我爱他,仅仅是作为沈歆去爱他的,只因我是我,他是他,与其他所有事物都无关系。”
不知名的女声捏着嗓子笑,笑声如悲啼,凄厉苍凉:“小妖怪,你好生无趣。前世便是你的死脑筋害得你魂飞魄散,这一世,你竟依旧如此。你以为你成为了一个新的妖怪,便与上一世的沈清宣再无瓜葛了吗?你如今知晓了前世因果,它便会如影随形地伴着你一辈子!”
沈歆几乎将手指攥进掌心,“我是沈歆,不是沈清宣!”
“是么?”女声一转,沈歆面前渐渐出现一团混沌的烟雾,“小妖怪,我并无兴致与你争执你是谁,我只不过是……想要看看你的反应。”
烟雾聚集成型,勾勒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男人一步一步踏散雾气向她走来。
她看清了男人的容貌,嗓音不住地发抖,“……临渊?”
他眉眼清隽,风华无双,依然穿着大婚当日的大红喜服。他双目灼灼地凝望着她,唇角是掩不住的欣喜。他走近她,对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又似想要展臂拥抱。
然而她一动不动,咬着牙强忍着颤抖,内心深处一股不知何起的深厚情绪叫她不受控制地落泪。
于是那只手无奈地抬至她眼下,轻轻拭去滚烫的泪珠。
“宣宣,我在这吞噬境界中等了你六百八十二年,你终于来了。”
他笑得飘渺又虚浮,依靠一方残象支撑,仿佛风一吹就要散架,无处可寻。前世他们共遭天雷刑,皆逃不脱魂飞魄散的命运。
她是因苍溯君才得以重聚成妖怪的精魄,他呢?
他温言道:“我既希望见到你,又不想你出现在此处。吞噬境界以万物的贪嗔痴恨为饲料,茁壮扩大。”
魂魄在这吞噬境界拥有了实体,抚在面颊上的手冰冷一片。明明是前世的故人,却不令她因陌生而感到抗拒。她说不出什么安慰话语,便握住他的手细声说:“临渊,我们会从这里出去的,你不要灰心。”
他摇头,“我无意中栖居此处,竟寻回了散落在外的魂魄碎片。六百年来,我寻觅过无数次,从来不知出口在何方。”
她的底气有些不足:“我、我们会出去的。”
“但是宣宣,在此处我们便能得到我们曾经失去的一切。”
他拂袖,前方便幻化出一座修筑一新的府邸,正是从前毁于天雷的火德星君新婚府邸,再一扬手,那府邸消失,周围群山拔地而起,他在绿意环抱的山林中建起一座竹屋。
临渊眸中温暖热切,捧住她的脸,额头与她抵在一处,声线柔和:“你曾与我说过,即便成了仙也不想住在仙庭。我在林中修了座小筑,你可喜欢?”
她下意识后退,“不,我不是沈清宣。我们不能呆在这个地方。”
他俯身贴近她,鼻尖近乎与她相触,“为什么不能?尘世多纷扰,我们能在此处无忧无虑地享有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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