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无人能制。
而后,徽城,却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眉眼十分清淡,话少沉静,小的眼圈儿黑,下巴尖,话多粗糙。大的个子极高,极挺拔,小的却似有什么病,肚子圆滚滚的,眼瞧着四五岁了,却只有两块炊饼摞起来这么高。
噢,应是个侏儒。
“扶苏。”
“做什么?”
“他们看我。”
“嗯。”
“还有呢?”
“让他们看。”
“相公。”
“嗯。”
“我害羞,看得我不好意思了。”
“……你且歇歇,歇歇脚,也歇歇嘴。”
“哦。”
那炊饼小人儿一时本是笑容可掬,却忽然鼓起腮帮,小脸憋得通红,半晌不呼吸,却似是缩了水,变成了一块炊饼大小。
一双修长如白玉雕成的手伸了过来。小人儿跳到了那双手上。其中一只手抿抿小人儿跑得太欢快而乱掉的头发,然后把他送到了宽大的蓝袖中。
众人都看呆了,笑道:“变戏法儿的!”
小人儿从蓝袖中露出个小脑袋,尖尖的下巴,包子一般的发髻,生得十分可爱,却嘿嘿一笑道:“不是变戏法儿的,我是大妖怪,姓大名妖怪。”
大爷大娘笑得更欢了,许久,街道上的人安静了,不知谁尖叫了一嗓子“妖怪啊啊啊啊”,所有的人都惊吓了起来,一时间鸡飞狗跳,连滚带爬,有些撞到葫芦皮、冬瓜皮、甜瓜皮上,滚得更快更远。
小人儿缩回脑袋,讪讪道:“凡人没趣儿极了,是吧,扶苏?”
扶苏默默从口袋中掏出些果仁送入袖中,奚山君抱着啃,滴了口水吐了皮,一向爱洁的扶苏只是无奈,自打他媳妇儿发现了袖口这么一个冬暖夏凉的好去处,就没怎么出来过。
谢侯要分发家产这事儿挺轰动的,连在山上养猴子的夫妇都听说了。奚山君一想,哎哟,这真是黄鼠狼饿了半路有人送鸡来,便滚了滚,滚进扶苏袖子里,道:“相公,走,天上掉钱了哩。”
晏二恰巧也在此处上任,扶苏隔世,与他三年未见,颇为挂念。他斟酌一番,映着烛光,在投宿的民栈写了封信。
刚起了头,身后炊饼小人儿已鼾声如雷。扶苏掖了掖被褥,瞧那小人儿额头光洁,像个浮出水面半遮面的汤圆。他低头轻轻抚了抚她的额,有些不自觉地缓颊笑了。
那书信又写了几句,却一阵凉风袭来,吹得纸页隐隐欲飞。窗外有一簇蔷薇,开得还很娇艳,花枝摇曳的时候,遥遥地,便瞧见四个夜叉模样的鬼在半空中抬着藤轿,映着圆月便如下台阶,缓缓来了。
轿上是个黑衣的青年。
他下了轿,就趴在蔷薇花旁,苍白的脸上带了些笑,咳嗽道:“兄长来了。”
扶苏思念他,也笑。他想起了他原谅了奚山君的缘故。他问她:“若我不去,你竟真教二弟死吗?”
扶苏记得奚山君的回答,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不通世故的大马猴,她说:“我去了,我一直都在。”
月亮是橘黄色的,挂在天上,就那样暖洋洋的。扶苏看着晏二,又转身,有些茫然地找着奚山君的身影,可床榻上空荡荡的。他咽了口唾沫,转过身,小小的炊饼人已跳到了黑衣儒生苍白的手背上。
那个儒生啊,便与小人儿四目相对,一个垂目严肃古板却天性纯净,一个抬眼满腹计算而笑容天真。
蔷薇花初绽的甜软香气就在三人之间小心翼翼蔓延。
小人儿笑眼弯弯,散乱的鬓发被夜风吹起。她抬头问儒生:“三年不见,可还吃肉,可曾下棋,可有想我,二哥?”
可有想我,二哥?
扶苏撕了榜,走到了谢侯官邸。
谢侯是个很直接的人,“本侯没有仇人,亲人也多是寿终正寝,什么恩怨情仇,一概不要问我,那些道士皆问过,我不认得那鬼。”
晏二蹙眉,斟酌了一会儿,道:“那可有人生前惦念你?而后,死了不得安息的?”
奚山君从扶苏的蓝袖中探出脑袋,直接道:“他想问女人。”
老奴谢由呵呵笑了,“那可多了。可咱家侯爷一贯是个洒脱性子,少年时虽有一些fēng_liú韵事,却只是顽皮好闹,并未辜负过什么姑娘。待到大了,性子收了,益发谨慎了。家中王妃早逝,侯爷又是痴情人,姬妾都未曾纳过。”
扶苏问道:“我听闻侯爷曾有三位王妃。”
谢侯苍老的面庞没有一丝反应,谢由咳了咳道:“咱家侯爷的后两位王妃都没活过过门,原配的王妃是先齐国郡主成泠。”
晏二掐指估摸,简洁道:“先齐国的运数倒是十分坎坷。”
老齐国封疆开阔,传了四世,断在扶苏祖父真宗时。现下的齐国被扶苏的几个小叔父瓜分,泱泱大国分成了五六个小国,稍大一些的那个唤琅琊。
谢由瞅了一眼谢侯,有些举棋不定,谢侯却抬眼问扶苏:“你是成家的哪一个?”
扶苏愣了,谢侯却抬起了扶苏的左手,少年左手食指内侧有一颗红色的痣,老人道:“成氏自诩天族,生来便有标志,多在手足。真宗脚心有痣,先帝肘内有痣,今上拇指下亦有红痣。”
扶苏笑了,“孤受教。”
谢由有些惊骇,谢侯却似是早已猜到,面上无波无澜,只道:“既是故人之孙,说与你听听也无妨。”
谢由挠挠宽脑壳,苦笑道:“老奴其实真不知从何说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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