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时出生,在哪里出生,在哪里长大,他的先祖是谁,他的部落为何被灭亡,他是如何跟着大梁征战的将领到的清辽城,他在清辽城住过多久,在哪里住,又于何时逃回到了大漠中,他寄居在慕容部改名换姓,重进大梁皇宫的种种都历历尽数……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全部记录在这密档之中。
皇帝的犬牙果然名副其实,挖地三尺将他的历史翻查的纤毫必现。
这卷宗说虽然没有提及纪连翰的名字,多有隐晦,可但凡串联起所有的蛛丝马迹,他曾经爱过的人根本无可藏匿。
人的记忆,有时候,是不能够拿出来晾晒的。
就如同人心中最幽微之处的隐秘,对于这种隐秘,任何的窥测都是一种亵渎和冒犯。
慕容钦哲近来身子本就变得十分敏感,此刻跪在地上翻看着这些曾经缠绕他心神的往事,不知怎么的,背上霎时又热又凉,一波又一波的潮汗,全身异常的不自在。
殿中静的出奇,皇帝审视着慕容钦哲的举动,却不发一语。
直到他看完那卷宗中的最后一张,寂然落寞,纪连晟才道:“烧了吧。”
“……?”
慕容钦哲抬起头,看纪连晟十分自若的神情并不像是说笑。
但……为什么?他查自己难道不就是想知道自己的过往?他让自己当着他的面查看这卷宗,不就是有意要震慑自己……?为什么……?烧了……?
这些足以至自己于万劫不复境地的证据,难道就这般轻易的一笔勾销……?他究竟知道其中多少……?还是完全……没有看过……?
为什么……?
慕容钦哲清明的双眼中映透着困惑。
“烧了。”
纪连晟没有多言,淡淡两个字,齐歌便连忙将那火盆端的离慕容钦哲更近了些。
慕容钦哲此时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一个人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最好的选择,也就是什么都不说。
缄默,是一种中性淡漠的无可奈何。
即便如今他已经完全焕然一新的生活着,他依然无法改写过去时光中的自己。
两人也不知已经这样虚耗了多久,只是慕容钦哲跪的久了,身子竟然觉得有些不支,他略略一侧的身子斜着挨靠在了光洁的地板上,手指夹出那卷宗中一张一张带着字的信息,放入火盆中,看着它们逐一的燃烧起来。
相爱的人可以形同陌路,
陌生的人可以同床共枕,
感情,一段一段,终需理顺,
且,付之一炬。
这段话是曾经在大漠中遇到的一个痴人说过的。
记得,他眉间似有一分雪,莹白透亮,长发披散的坐立在篝火前,出奇的淡定又轻然,表情上没有任何起伏,只是静望着手中祭祀烧透的黄纸,像是对着什么人,又像是对着天地神灵,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口中的句子……
情,是一把可以诛心的剑。
爱恨苦海中纠缠,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皇命不可忤逆,慕容钦哲于是在他的注视下,烧完了所有卷宗中记录在案的东西。
殿中的温度热烫的炙人,惹得纪连晟不耐的咳了几声,慕容钦哲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默默的再一次匍匐于命运的判决。
带着字迹的纸,烧透的了,也就焚燃成灰,跳跃的火焰又一次有意无意的锻造着人的神灵。
纪连晟似乎看出慕容钦哲被折腾的十分不适,他走了过来,轻轻扶起了慕容钦哲。
这本应该是一个让慕容钦哲感觉到温暖的手,但……此刻他却全身异常的寒冷。
“陛下……”
慕容钦哲略略抬起眉眼,轻轻的道。
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砰就会碎一样的,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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