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也微微晃动起来。
雕花大木床一晃,透明的纱幔也跟着轻轻飘摇。
这感觉,挺奇怪的吧。就好像两人明明没什么牵绊,可她的动作却变成最细微的藤蔓,到底是牵动了他。
室内还算暖,她盖得太严实,头发湿漉漉在脑袋底下压着,也难受。
没那么拘束了,她就微微拉开被子,把手臂伸了出来,小心翼翼将头发披散开来,不再枕着。
透过窗子外头进来的光,薛定瞧见她纤细的手臂,像是柔软的水草一样,一弯,一招摇,鸦青色的长发就在素白的枕头上蔓延开来,仿佛晕开的墨点。
薄被就搭在她身体上,手臂压下去,落在两侧,更压出胸前明显的起伏。
他知道,隔着薄被,底下还有条围得严严实实的浴巾呢。可说来古怪,有时候看到裸↑女,反倒没什么反应,这种明面儿上什么都不露,而意境上却叫人想入非非的场面,才叫人心头一动。
他侧过头去,换了个平躺的姿势。
祝清晨却睡不着,还跟他说话。
“你没谈过朋友?”
“没有。”
“读书的时候也没有?”
“没有。”
她不大信,“我听乔恺说过,你是中传毕业的吧?这模样,这本事,还一天到晚日天日地的,这不挺招人的吗?”
薛定笑出了声。
这女人的夸奖,从来都听着像埋汰。
但夜太长,他也没有睡意,索性坦白说了。
“读书的时候不开窍,对这事没心思,也觉得没意思。大学之后,身边人都开始谈恋爱了,我也尝试了一次,结果失败了……或者可以说,压根就没开始。再后来,职业缘故,也就不去考虑这事了。”
祝清晨起了好奇心。
“你那尝试,怎么就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他笑,“大三那年,有个条件不错的女生来告白,我没直接答应,想着先接触一下吧,哪知道我跟她谈彼得·阿内特,她跟我谈约翰尼·德普。学期论文,我做的是阿富汗战争,她做的是欧洲男模。平常约出去玩,她喜爱ktv酒吧一类的场所,我耐着性子去了几次,最后发现,还是枯燥乏味的图书馆和臭气熏天的球场更适合我。”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提的分手?”
“压根没在一起过,婉拒几次邀约,对方自然明白了。”
祝清晨笑出了声。
“就没考虑过,说不定只是人选不合适?换一个试试不就行了?”
薛定沉默片刻,语气略萧索,“起初想过,后来就觉得,我这辈子,大概就适合孤家寡人,亡命天涯。”
听出他话中的情绪,她一愣,“为什么?”
薛定侧头看她,适应黑暗后,反倒能看清她最细微的表情。
此刻的祝清晨,安安静静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在黑夜里光彩夺人。
“……我不是个安分的人。”
他生在老北京大院,父母都是众人口中的高级知识分子,自他年幼起,就四处奔波。
他的童年是跟着家中的老人度过的。
老爷子是空气学专家,爱看新闻,关心国家大事。遂他这当孙子的,每晚都听着老爷子念叨时政,闭眼睡去,大清早又听着收音机里的国家大事,睁开眼来。
老太太在名校任教,是世界文学领域的老资格,别人读书认字都从“锄禾日当午”开始,他的启蒙教育却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卑鄙的灵魂摆脱压迫后便要压迫别人”启程。
他说起童年来,普通话里也带上了老北京的味儿。
从前祝清晨没觉出来,大抵是因为他搞新闻,也曾纠正过那口京腔,如今随意起来,也染上了一星半点的调子。
挺好。
薛定说:“我自小就不爱跟人混一块儿,总觉得身边的人,相处一时可以,时间一长,秉性脾气都摸了个底儿透。”
你瞧瞧,他说底儿透。
这词她反正不会用。
他又说:“一旦摸清楚别人的脾气,就觉得有些乏善可陈,你的所有举动会得到什么样的反馈,你都一清二楚。他人心中想什么,自私自利的,卑鄙阴私的,全看在眼里。”
“同一个地方,也不愿待太长。平静的生活是一潭死水,总觉得生活在一成不变的日子里,人都会变成涸泽之鱼,起初还想摆摆尾,到后来就跟在泥浆里似的,游不动了。”
所以后来,他成了记者,又从记者成为了战地记者。
老爷子的新闻教育功不可没,老太太的文学大义也劳记在心。
在烽火连天的世界另一端,他看见了太多超越个人情情爱爱的惨烈景象,然后就再也回不到平凡的岁月中去。
“……索性不谈了。我这职业,高危,不安定,谈了也是平白无故浪费别人的时间。更何况,也没人愿找我这样的。因为外表、外在条件,一时受到吸引,但凡了解了我的职业状况,恐怕也都避之不及。”
他的声音在耳边,低沉,柔和。
不同于那个奔波在烽火中的男人,亦不是那个英勇冲上前线的战士,这样的薛定,忽然间变得很有生活气息。
是围着围裙在厨房里替她做饭的人。
是趴在沙发上等她买药归来,结果自顾自睡过去的人。
祝清晨听他说着话,忽然间忘却了环境,最后的一丝顾虑也没有了。
他们躺在一处,未着衣衫。
但那似乎也没什么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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