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的高墙里头呢,连忙悄悄把声音低下来。进了宫就受了宫廷的感染,都讲究迷信,生怕沾染着邪气损了前程。
一簇淡紫的宫裙在宫墙下飘渺,像花儿一样带香,那墙里头的闻见,不自禁发出几声轻轻地咳嗽。最不喜呛人胭脂。陆梨跟着小姐妹们一块儿走,在拐弯处便回头望了望——
也不晓得是谁人刚进去出来,那雕漆的红门轻轻掩着,依稀有射箭的“咻咻”声从里头溢出来。她就忍不住频频回头,又想起昔年那个苍白孤俊的瘦颀身影。
打春花门里出来个小不点孩子,袍子裤子搭得歪歪的,一边跨门槛一边嘟喃:“我找不到地儿了,我找不到地儿了。”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抹眼泪。
是楚恪,跟着德妃奶奶去了英华殿祭祀,站不住脚儿,叫小刘子带着自己溜出来玩。小黄毛狗跑得看不见,叫小刘子去找,忽然想蹲屎,就躲进了春花门里。半天不见人来擦屁股,只好把裤子往上一兜,出来小刘子也不见了影子。轻悄悄地抹着眼泪。楚恒和自己一样大,可是他有母妃疼,寿昌王妃把他当成小宝儿。楚恪没娘疼,他也想有娘陪着自己进宫。
陆梨看他眼泪抹得可怜,便讶异地走过去问他:“小世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和三王爷走丢了?”
楚恪认出来是那天西一长街上看到的宫女,便应道:“父王陪母妃治病去了,把恪儿交给奶奶,恪儿想找四叔玩儿。”
说着已经把手自动自觉地伸给她。离着咸安宫只有几步路,陆梨回头望了望,只好把他牵起来。
他袍子抽得扭扭歪歪,陆梨可不晓得他没擦屁股,眼见着那道雕漆的红门渐渐走近,心里头竟有些慌促。
寻着话头问楚恪:“你父王与你母妃好吗?”
楚恪生怕别人觉得他父王不爱母妃了,应道:“好,母妃病二年,父王帮她洗脚。”
奶声奶气的,陆梨看着不觉疼爱,见到得门口,便将他手松开。
“吱嘎、嘎——”晌午的风轻轻吹着,人还未近门,那门扇子却自己被吹开。这僻角里有能洞穿人心的幽魂,痴了狠了贪了绝了念想的都是爱。陆梨的脚步怎就像被魇住了似的,移不开,睇见那门内一道若隐若现的青蓝缎团领袍。身量拔高了许多,窄劲而修挺,面庞依旧是那样的俊逸而清削。此刻目光锐利地凝着手中的利箭,动作却是轻了,不再像从前的气势挥洒、顺昌逆亡之势,而变作单纯的消遣。
陆梨站在外头,不自禁想起从前的光景。那时候不过十岁,听他说只不过一桌膳食的缘分,心伤得扑在他腰胯上求不要,他却强硬地把她推开赶她。如今她已长大,可够到他的肩头下了,但人面已相隔。死了的就是死了的,这宫墙下不会也不能再有那小太监,那太监也不会再回来。
她就那样滞滞地站着,想看看对他温存体贴着的女子是谁,大抵也就了结了一桩惦记。
“咻——”楚邹松开手中利箭,忽而瞥见墙外头站着一道陌生的影子。着水色的斜襟衫子,底下是烟紫的褶子裙儿,风一吹把裙裾轻簌,娇花聘婷。她的脸在风中恍惚,瓜子的下巴,肌肤却柔韵,眼睛那样专注地看着里面。怎就叫他心头默默地紧了一紧,他的动作不自觉便是一慢。
小榛子从正殿里走出来,边走边闷声道:“爷,那小东西又找不见影子了,仔细跑前头去现眼。”走近了忽而压低声音:“外头有个姑娘正看着你。”
那前头是端午祭祀,蠢狗去了前头,朝臣们大嘴一巴拉,不定又使父皇对自己心生多少愠怒。
门外裙裾飘飘,那般安静,楚邹不自觉又睨了一眼。脑海里忽然晃过另一道镌刻的影子,像那光影变幻,又把走了的变了轮廓送回来,透过她看到另一道纤小的身条儿,乌瞳里饱含着对自己的怀柔。
楚邹忽然有些烦乱,便只做不看见:“让它去,爱怎么胡闹我也管不住。”问可把老三生的那臭小子找着了?
正说着,楚恪已小脸堆着委屈颠吧进来:“我来了,找你一回可辛苦哩。”
叫了声四叔,蹲下来叫楚邹擦屁屁。楚邹习惯地掏出纸巾,皱眉拭了一把。靠得门中间近了,似是很鼓了十足的勇气再往外一望,那门外甬道上却已经空空。青灰色砖石拂扫轻尘,人已经不晓得几时不见。他便蓦然有些空落,却没有准备跟去门边看。
皇帝把他幽禁在这座废宫里,一日不解禁,他便一日不跨出门槛。
陆梨快步路过春花门外,边走边拭了拭眼角。
姐妹们一回头发现不见了她,连忙回过头来找。叫“陆梨、陆梨。”陆梨连忙小跑着赶上几步:“诶,来啦。”
小荣子挽着她手,关切地问:“你在做啥呢,在那头发的什么呆?”
陆梨回头指了指,泰然道:“方才有个小孩儿迷了路,叫我给带道儿了。”
众人听了不由惊呼,这春花门往咸安宫一带,不是死太监就是死宫女,听说里头前几朝都住着废妃和弃子。连忙道:“别不是个‘影子’,回去赶紧照照水盆子,仔细夜里头就跟来了。”
吴全有打启祥门一路过来,身后跟着大师兄刘得禄,着一袭亮绸子的赭色曳撒,二十多岁面白精神。话不多,活干得利落,像得了陆安海的真传,各宫里的膳排得有条不紊,没哪个主子不夸,奴才们都尊他叫“大师兄”。
听吴全有在前头问:“午门外的宴桌都布得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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