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到了,正沉着脸站在扮戏房门口:
“待会儿到台上起劲去,别在这儿瞎嘚嘚。”
声音不大,却充满威严。扮戏房里顿时鸦雀无声。
“二爷,二爷!”
一阵喧哗自过道里传来,打破这份庄重的静寂。白喜祥皱着眉转过身,只见领班黎茂财跌跌撞撞冲进扮戏房,胖得圆滚滚的脸上,一层油汗,一边抹着,一边慌里慌张地对白喜祥禀告:
“出乱子了,二爷,您知不知道,咱们社里,被清和社挖角儿了?”
白喜祥长眉一轩:
“挖了谁,慌成这样。”
“吴缁尘啊!”
白喜祥也怔住了。
☆、第四章金钱豹
吴缁尘,二十八岁,喜成社当家武生。十年前他从天津来到京城时候,还是个寂寂无闻的少年,无亲无故,流离失所,白喜祥看好他的资质,留他在喜成社搭班,还帮忙和广盛楼经理说情,将广盛楼院子里一个旧仓库整理出来给他住。吴缁尘感激涕零,虽然未入白喜祥门下,也一直称白喜祥为师父。
白喜祥的眼光不错。这个少年,确实天赋异秉,刻苦用功,又蒙白喜祥时时点拨,成材飞快。他擅唱的戏中,有一出《金钱豹》,这是一出大武戏,里头的人物来自《西游记》,戏文却又不是《西游记》,讲的是妖精金钱豹强娶民女,被唐僧师徒四人降服的故事。金钱豹早前是武花脸应工,现在大多是武生应工了,勾金脸,使钢叉,威风凛凛,虽是反角儿,却十分受看。
吴缁尘的金钱豹,表现出众,白喜祥非常赞赏,特地帮他将本子增益头尾,改编成一台俏头十足的大戏,贴出之后,名动京师,成了吴缁尘的看家之作。广盛楼每贴这出戏,必定爆满,全城老少爷们儿蜂拥而来,欣赏这位大武生的飞叉绝技。白喜祥十分欣慰,一力主张将吴缁尘提升为社里的三牌,仅列于挂头牌的白喜祥本人与挂二牌的当家青衣庄赤蓉之后。戏份儿呢也翻了倍,一出大戏给四十大洋,以他的年纪和资历,独占当时年轻武生的魁首。
之后的日子里,白喜祥与吴缁尘,情逾父子,因彼此信任,每年的搭班契约都只是口头约定。不想如今,他连个招呼都未打,突然背班投了清和社,还把几出戏的秘本都带过去了。
清和社,一个新组的班子。北京戏曲昌荣,大小角儿云集,纵然班社极多,也能各自为战,井水不犯河水,似这等毁约背班、偷戏挖角之事,为正经班社所不齿。但是清和社唱戏的君乐戏园就在大栅栏,与肉市街近在咫尺,和广盛楼争座儿争得很厉害,若不是白喜祥一再容让,几次几乎火并。喜成社老生有白喜祥,青衣有庄赤蓉,武生有吴缁尘,其他行当也各有好角儿,连配角里子都硬,一向占着上风,不想这清和社正面应对不成,竟然做出临阵挖角这等下三滥的事来。
“怎么办,二爷?他们已经贴了戏单子,日内上演《金钱豹》!这是明摆着跟咱们打对台啊。虽然咱们戏码也硬,但是他们卖这个新鲜,看客肯定都奔他们去啊。咱们仓促之间,可拿不出什么响亮的招数来。这个风头一挫,弄不好以后都不能抬头了。”黎茂财不断地擦着油汗。
白喜祥蹙着眉:
“您帮我约缁尘,当面聊聊。”
“是是是。”
黎茂财连约数次,吴缁尘自觉理亏,避而不见。还是几日后在前门外大街迎头碰见,实在躲不过去,才不得不跟白喜祥一起进了茶楼。
“恭喜吴爷,贺喜吴爷。”就座后,茶碗一端,白喜祥开门见山:“清和社肯定是给了更高的价钱?”
“略多一点。”吴缁尘赔着笑:“师父莫怪,我得养家啊。两名小犬……”
“这话就不对了。喜成社可也没亏待了您。纵是您嫌戏份低了,没法养家,提出来,咱们都好商量,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社里的麻烦,不算小啊。”
“我知道,师父,我这儿对不住您。社里几个武生兄弟,老的老,小的小,最近刚残了一个,病了一个,都是您养着,您不容易。我理应跟您先说明喽,等您约了新角再走,但是,清和社这儿也是机会难得啊。他们就是想趁您最近……”吴缁尘觉出失言,连忙转弯:“人往高处走啊,师父,他们给的价码,换谁都得动心。”
白喜祥听着,心里大致已有个数。他饮了一口茶,缓缓道:
“那么高的价码,您没觉得有点不对味儿?”
“嘿嘿,师父,现大洋能拿到手,就是真的。”
“缁尘,你这么年轻,将来的路还长。为师诚心奉劝一句:‘仁义礼智信为高’,这戏文你也常唱的。梨园行是个讲规矩的地界儿,毁了声名,比毁了技艺更糟。若仗着一时本钱足,行这等背信弃义之事,被人戳脊梁骨,堵的是自己的路。将来成不了大器,后悔晚矣。现在回头,喜成社还是以贵客相待。戏份的事,我们也给你涨。”
“师父,怎么就算是背信弃义了?”吴缁尘脸上挂不住,皮笑肉不笑起来:“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文书契约。”
白喜祥双眼一睁,目光如电,在他脸上扫了一扫,吴缁尘再硬的头皮,也禁不住脸红了。白喜祥没再说什么,又饮了一口茶,翩然起身:
“话已至此,各自珍重。”
吴缁尘还未想好应对之辞,白喜祥已经径自向外走去,黎茂财小跑着在后头跟着。走到门口,白喜祥又站了站,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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