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杏仔道,崽儿呀,你爹被判了三年刑,就得蹲三年牢狱。你娘把咱俩撇下跑了。也幸亏是跑了,要不也得进大狱,说不定还要杀头呢。咱在这儿没了依靠,住不得哩,得回老家呀。好歹把你拉扯大了,兴许还能见着你爹你娘。要是不回去,恐怕连咱娘俩也不见得能活下去,就只能下阴曹地府里团圆喽。
说罢,她“哏哏”地干哭了几声。又没有眼泪,便自行打住。她开始毫不犹疑地行动起来,翻箱倒柜地收拾行囊,准备打点东西,上路回老家。
其实,她的眼泪早已经哭尽了。
茂生一家走后,茂响的婚事没了人操持,更加没了盼头。他整天像一匹无笼头无缰绳拘束的野马驹子,四处游荡不定。打架斗殴,惹事生非。
茂生娘渐渐地有了悔意。她埋怨自己太性急了些,逼走了茂生。现今儿,连个操心想辙儿的人也没有了。她管不住茂响,只能任他为非作歹去,却又日里夜里地替茂响担惊受怕。也是到了该出事的时候了,躲都躲不过。
南京城的街面上开始不安定起来。一群群带着标的人,东一群西一伙地到处找茬儿闹事。茂响见天儿跟在一个女子的屁股后东窜西蹦。白天抓不住身影,夜里也不回家。终于有一天,茂响领着那个女人回来了,说她就要生了,是他的种儿。本想打胎的,医院里没人敢做,只得回到家里生下来。
茂生娘先是吃惊,后是惊喜。吃惊的是,俩人还没结婚,娃崽儿倒先有了,不得让人笑掉了大牙。往后,自己的这份老脸往哪儿搁呀。后来,她也想明白了,惊喜道,不管咋样,茂响总算有了后人,有了婆娘,也就算有了个家。等孩子生下来,俩人牵挂了孩子,兴许也就安家乐业地过日子,不再在外面胡闹了。这结不结婚的,也就是个虚礼节,当不得啥用处。
谁知,孩子一落了草,俩人又不见了踪影。茂生娘也就死了这条心,不再指望他俩能回心转意地回家来过平安日子了。她就独自一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着小孙子,把杏仔拉扯了这么些年。杏仔渐渐大了,能帮自己看家望门了,她的心里才稍微痛快了些,也有了些盼头。谁知,却硬生生地盼来了一场大祸。
朝代换了门庭,上面开始追究起茂响们在文化大革命中作下的罪孽,还牵扯出了人命案子。茂响是从犯,被逮进监狱。杏仔娘是头儿,见事不好,早早鞋底抹油溜了,至今没了下落。
茂生娘在南京城呆不下去了。见天儿有人到她家搜家寻找证据,还审贼似的盘问个不休。茂生娘想见见茂响,又不让见。她便彻底地死了这份心肠,只想着怎样把杏仔拉扯成人了再说。思前想后,只能走这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回老家了。想来都是乡里乡亲的,老家的人也不会拿她祖孙俩咋样。至于茂生一家,茂生娘一点儿也没指望上。只要茂生两口子不翻当年的旧账,不虐待自己,也就知足了。她哪儿还有脸面指靠他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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