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向来有家神之说。
康术德给宁卫民专门讲过这个,说“狐黄灰白柳”就是家神。
狐是狐狸,黄是黄鼠狼,灰是耗子,白是刺猬,柳是长虫。
老爷子还说,家里有这些东西是兴旺象征,这些家神个个都得罪不得。
不过对此之说,宁卫民向来是当闲谈野趣的笑话听的。
就像康老头给他讲过的其他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
什么京城钟楼大钟一敲起来是“鞋、鞋”的声音,那是铸钟娘娘在找她的鞋啦。
什么当年菜市口只要行完刑,夜里就总有“人”拍鹤年堂的门要买刀伤药啦。
什么沦陷时期,rb人为造军火,看上北新桥海眼的铁链子。
结果硬往上拉,拉了一两公里也没拉到头儿,倒是拉出了腥风大作和天雷滚滚的异状啦。
还有花儿市一个绢花师傅家的笤帚成了精,每天晚上都变成小姑娘带着绢花儿出来溜达。
后来一次被打那帮混蛋的事儿了。
做人嘛,讲究的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还真别说,或许真沾染了仙气儿,宁卫民这一晚上感觉自己头脑特别清楚。
他的优势,对方的顾忌。
他想要的最理想结果是什么,那帮人的底线又在哪里。
又该如何实施报复,采用什么手段最安全,最没有后遗症。
具体实施过程里有没有可能出现过大的风险和意外……
这一切的一切,没怎么费劲,他琢磨的还真差不多了。
而且感觉确有不小的把握能成功。
唯一缺少的,只是像一个专业演员在表演前,要做一点点必要的准备而已。
…………
1980年的五四青年节这天,别看是个礼拜天。
可如同往常的工作日一样,还不到中午十一点时候,东郊废品回收站已经没什么顾客了。
于是收购站的几个职工,又都凑在了副站长朱大能的周围。
兴高采烈的打起了“拱猪”,来消耗无聊的时光。
他们打扑克,不是输了贴纸条就完了,而是带“响儿”的。
一分钱一分儿的,动辄输赢能上百,赌注着实不低呢。
只是碍于旁人眼杂最快,不好光明正大把钱摆在明面,才采用纸笔记分而已。
所以参与的这几个小子都跟打了兴奋剂似的,抓牌打牌十分投入。
而且还得再说一句。
这个废品站的职工,就没有一个像普通人那样带午饭的。
每天中午,他们都是结帮成伙去旁边的饭馆喝酒聚餐。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说实话,就他们的小日子,那简直就跟梁山聚义的英雄好汉们一样啊,好不快活!
要问他们怎么就这么滋润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
一是因为这个废品站地点太偏,天高皇帝远。
上面不重视,周围左近住的又都是农民,买卖闲散的很。
只要能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他们想怎么干怎么干。
二就是得益于那帮占据了垃圾场的盲流子们了。
毫不夸张的说,盲流子们送来的东西,足足占了这个废品站百分之九十的份额。
一点不比其他站点每个月费力巴拉完成的额度少。
守着他们,每个月轻轻松松就能超额完成物资回收任务。
而且被切下来的差价,大伙儿一分,能比工资多好几倍呢。
所以说,对这个废品站的人来说,干得少,挣得多。
实质上就是全靠盲流子们在养活的一伙儿寄生虫。
每一个人全都明白,只要把这帮盲流子拿住了,他们就一直能过着这样轻松快活,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也正是因此,尽管宁卫民算得上小心谨慎,没敢把所有好处吃干抹净,控制着自己的胃口。
可货源实在太单一了。
这就致使收入上的变化是很显眼的。
时间一长,还是让废品站的人发现了情况不对。
再加上盲流子们个个都戴上手表了,穷人乍富,炫耀是免不了的。
废品站的人逮着个软柿子一拍唬,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还能不急眼吗?
谁甘心自己兜里的钱被旁人拿走啊。
于是也就有了半道儿围堵宁卫民这一出。
实际上这里的副站长朱大能就是前几天带队堵宁卫民那个黑胖子。
他这个人一身江湖匪气,在上面还有亲戚给他当托儿,整个废品站就是他一人独大。
要不是他只想挣钱,不想当官儿,哪怕他想当正站长,也差不多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罢了
至于真正的站长,其实是个快要到退休年龄的老头儿,权力早就被架空了。
正因为知道朱大能胡作非为,又自认惹不起他,还不想生气。
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一年有十个月,都躲在家养病。
所以朱大能行事也就越来越跋扈,越来越无所顾忌,完全已经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土皇上了。
像前几天干了那件几乎,已经可以算作拦路抢劫的勾当之后。
他得了宁卫民的东西,不但不加收敛和掩饰。
反而最近几天都在骂骂咧咧,认为俩手下挨了打,吃了亏,丢了面子。
还惦记着怎么才能查出宁卫民的身份,找到他再好好教训一顿呢。
说真的,得亏宁卫民当时跑得快啊。
要不他真落这朱大能的手里,最轻也得折条胳膊断条腿的。
可也的说,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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