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玄胜懂事得很早,比很多人都要早。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得很成熟。
被欺负了也不哭。
被绊倒了,自己爬起来。
被打倒了,就躺在那里,等别人走了,再爬起来。
不争,不抢,不闹。因为他没人可以依靠。
重玄云波的确是他的亲爷爷,但重玄家太大了,作为偌大家族的主人,历代荣光加身的博望侯,同时也要承担难以计量的责任。
那责任太沉,足以占据一个老人的全部精力。
譬如当初重玄浮图拒绝统兵伐夏,为了弥补“错误”,他早已卸甲,白发苍苍,却依然慷慨誓师,挂帅出征。
他要分心的事情太多,分不出多少关心给自己的孙子。
重玄褚良常年在军中,很少能回临淄。虽然每次回临淄都会去看重玄胜,但次数加起来也屈指可数。
可是重玄褚良记得,每次自己去看这个小胖子的时候,他总是乐呵呵的笑,好像无忧无虑,好像过得很快乐。
如重玄褚良这样的人物,怎会不知道这孩子过得怎么样?整个家族失势的怨气,都有意无意地撒在重玄浮图留下的这个儿子身上。有形的、无形的怨气,那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也无法承受的压力。
就连他自己都难以忍受,慎怀伯这“慎怀”二字。
慎者,小心。怀者,心之所存。
他重玄褚良是一名将军,向来只管沙场建功,以命搏荣,怎么就需要“慎怀”了呢?
而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这个小胖墩,每次见到他,还那样灿烂的笑。
他于是意识到,还只是一个孩子的重玄胜,是在有意讨他欢心,讨他这个大概是家族里唯一对他好的大人的欢心。所以才使劲的笑,努力的表演天真。
这个发现一度让重玄褚良非常难过。因为他认识到,他向死去的二哥承诺过,可他并没做到。他没能照顾好重玄胜。
他很想跟小重玄胜说,你受委屈了可以在叔父面前哭,被人欺负了可以跟叔父告状,叔父罩着你,给你出头。
但是他没有这样说。因为他发现,这样的重玄胜,成长得更快。
重玄褚良自认是心如铁石之辈,狠得下心,更狠得下手。但重玄胜从未在他面前委屈过,哭诉过,这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遗憾。他一生未娶妻,未生子,重玄胜就是他的孩子。
可是哪有孩子,不在父亲面前哭诉呢?
随着重玄胜的渐渐长大,他越来越能照顾好自己。他聪明得可怕,修行天赋也很好,他能够抓得住机会,也有一股子狠劲。重玄褚良一度以为,他永远看不到这孩子脆弱的时候。
现在他终于看到重玄胜流泪了。
可这种感觉,要怎么形容?
重玄褚良缓缓伸出手,在重玄胜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然后往前一个大步,只一步,已正面与姜梦熊相对!
他直视着大齐的无敌军神,直视着这位镇国大元帅、大齐军中第一人。
衣袍鼓荡,头发微颤。他浑身上下,战意开始沸腾。
这个微胖的、看起来甚至有些绵软的老者,伸手一招,于是风声尖啸、空间颤抖,天地之间都是回响。
一柄弧度极高的战刀倏忽划破临淄天空,疾射而来,落在他手中。
而他握刀在手,像一头绝世凶兽已苏醒!
人为凶屠,刀名割寿!
“重玄大人!”
“定远侯,冷静!”
“大人不可!”
“天啊!”
“侯爷万勿冲动!!”
……
撼动临淄!
就连重玄胜自己也没有想到,重玄褚良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竟然不惜动用武力,意欲挑战军神姜梦熊!
他持刀在手,那决心不加掩饰。
他今日要强行逼杀王夷吾,因为重玄胜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
而在齐国的高层眼中,凶屠若真与军神在临淄交战,这事情就闹得太大了!
姜梦熊固然是一代军神,凶屠又何尝不是大齐军队里的定海神针?
往小了说,这是一场凶屠与军神的意气之争。往大了说,这不亚于一场军队内部的分裂!
重玄褚良浑不顾那些劝阻,那些惊惧,只兀自看着姜梦熊:“大元帅,我很尊重您。但是……”
“等等。”姜梦熊伸手拦住他,转头看向那个躺在一堆碎甲里,气息全无的女子。
伟大如军神,第一次把目光落在这个毫无生息的女人身上。
“他说的十四,是这个女娃吗?”
“是。”重玄褚良说。
“她很重要?”
区区一个死士,区区一个女人,她重要吗?
有重玄家与镇国大元帅府的关系重要吗?
有齐国的大局重要吗?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有答案。那个答案想来也非常“正确”。
只是。
每个人的“正确”,从来不同。
这个世界之所以遗憾,这个世界之所以精彩!
重玄褚良握着割寿刀,没有一丝动摇:“她对胜儿很重要,而胜儿对我很重要。所以,她很重要!”
他是大齐定远侯,凶屠重玄褚良,他说重要,那就一定重要!
不重要也重要!
看着这样的重玄褚良,姜梦熊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眼前这人初次成名的时候。
重玄褚良第一次名扬天下,就是在齐夏战场。
而他孤军深入,扫荡敌后,大杀特杀,赢得凶屠之名后。回到临淄的第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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