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都很疼,手抖得握不住笔,只能写到这里。
1974年7月15日
我是不是很久没有写日记了?记得最初写这本日记,是为了排遣寂寞。现在生活慢慢平静下来,都快要忘记寂寞的感觉了。
芝林麓存和我工作都很顺利,父母照旧每月写信来。姐姐偶尔也请假回来看我,插队之后,她变了很多。姐姐以前口琴吹得很好,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希望她再吹一次,她拒绝了我。
昨天东北来人送了通知,芝林的父亲过世了。许阿姨知道后当夜病危,今天早晨醒过一次,没有再救过来。
芝林在医院走廊里哭了很久,我怎么安慰也没有办法。麓存靠在墙上,他才三十岁,头上已经有了很多白头发。
我们还都年轻,却早早就经历了太多离合。今天晚上的星星很亮,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预兆,生活一定会慢慢好起来,一定会的。
1975年2月18日
年初的时候政府来人发通知,说我的父母解放了。
此外,知青返城的情绪越来越厉害,又因为父亲身份的恢复,姐姐不久就能调回原来的大学。
我很高兴,高兴之余,又十分郑重地给他们写了封长信,我想告诉他们,我要结婚了,对方是我喜欢了很久的人。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父母的回信,他们在信里夹了新照的合照,并且说祝福我。但姐姐一直没有回音。
1975年4月6日
姐姐打了我。
她问我知不知道和芝林结婚意味着什么,我说知道。父亲和母亲已经平反复员,但是芝林家里还没有。我这时候和芝林在一起,会让父亲难做人。
可是君家那些虚无缥缈的声名在过去十年里已经破碎不堪,我们都是普通人,我有我的自由,而且我相信,父母会理解和体谅我的。
姐姐的行李还在脚边,她看了我很久,说:“省知,你会后悔的。”她的眼睛像是经历了许多教训的洗练,变得冷冽无光,使我感到陌生。
我说不会的,我喜欢芝林,芝林是很好的人,我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我不会后悔的。
1976年1月6日
父母走的时候,我只有十三岁。十年过去,我看见父亲老了很多,母亲也风华不再。
在城西的火车站,我们拥抱了很久。
“省知,你好吗。”父亲说。
母亲也轻声重复了一遍:“省知……你好吗?”
我说很好。
他们慢慢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流下眼泪来。
我和芝林在小寒这天结了婚。
因为成分的原因,民政局没有给我们登记。但是母亲还是很高兴地给我做了一桌菜,这顿饭就是我和芝林的婚礼。
姐姐住在学校里,没有回来。我拉着芝林朝父母鞠了躬,麓存是芝林兄长,代表许父许母坐着,我和芝林也朝他鞠躬。
麓存一直把我当朋友,还没有被这样毕恭毕敬地对待过,他抿着嘴,努力忍着不笑,等我们鞠完了躬,还故作大方地摆了摆手,意思是说不必多礼。满座人都笑起来。
母亲很开心,屋里没有钢琴,她就轻声唱了一首《友谊地久天长》,唱得还是那样好听。
芝林在对我笑,我也对她笑。我感到幸福。
1977年12月13日
结婚两天之后,周总理去世了。
而之后,毛主席也去世了。我记得毛主席去世那天,天格外昏沉,将雨未雨,仿佛天空要倾塌下来,教人看了便十分悲伤。
那一年是失去的一年,我们都在沉重的心情之中勉力前行。
今年民政局终于补办了我和芝林的结婚证,而且我们还有了一个孩子,父亲给他取名叫翰如。
翰如出生不久,国家就发了文件,说高考恢复了。这是我和芝林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父母很高兴,劝我们备考,争取能读上大学。
父母体谅我们,乐意帮着带孩子,麓存也经常带些奶粉来,有了他们帮助,我和芝林才能在下班后抽空看书。孩子还没有断奶,他的父母却要拾捡起中断多年的学业,有时候想想,也不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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