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满背对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能害你,也不想把你卷入这无谓的斗争中。”
“不,满少爷,我可以……”
“别说了,听话。”
“是,满少爷。”
丑奴退回床上坐着,满让他慢慢平躺在床上,开始给他去除胸上的银针,而丑奴倒是一眼都舍不得离开,他看着满如玉的面庞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垂下的发丝带着若有似无的药香撩拨着他的理智,他现在,只想吻他。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很难说,两个人都如暴风雨里航行的扁舟,无依无靠又彼此为伴,丑奴也知自己在这样的时刻不该动心,可他又怎么能控制这样汹涌的情感。
半个月都无法再见满,他心中突然泛出一阵苦涩。
银针全部去除,满将针一根根收回,又用毛巾擦了擦双手,刚把放在一旁靠椅上的衣服递来,就被一个炙热的胸膛紧紧搂在怀中,比他略高的体温环绕在他周身,满有些怔忪,双手垂立在身侧不知所措。
在他腰间的手却不断收紧,埋在颈脖间的呼吸也极为灼热,短短一瞬,他就夺去了衣服,逃也似地跑了,像做了亏心事的孩子。
满不厌恶这个奋力滚烫的拥抱,等他反应过来,丑奴早已离开了屋子,只是空气中还残留他身上的味道,身侧的手慢慢蜷成一拳。
四月多雨,满站在屋前的房檐下,听着雨滴穿过瓦片,滴落入地的声响,不自觉轻抿嘴角。
近来丞相府也颇为不宁,老爷在朝堂上树敌颇多,腹背受敌,又被几位大人联名上书弹劾,疏通关系到处打点不说,还要多拉拢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大人,帮老爷渡过难关。二弟也跟着老爷四处奔走起来,表面富丽堂皇的丞相府,内里早已腐朽不堪,只需一阵风,便可把这里夷为平地。
周围没有一丝嘈杂,他所住的芳兰阁本就清净,他屏退了许多下人,二弟显然分身乏术,只不过布在他身边的眼线倒是一个不少。丞相府危在旦夕,他身为长子,此时如同废人站在屋前,束手无策。其实满内心倒颇为希望父亲垮台,最差也不过抄家灭门,只是可怜了六姨娘肚里的孩子,他尚未谋面的兄弟姐妹。他一直以来也看淡了世俗,权贵人家玩弄的尔虞我诈,阳光底下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早就腻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粗哑的声音——丑奴。
他像是一个经历过太多困苦,却仍旧不灭初心的人,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从一个奴隶身上感受到如此丰富且悲悯的情绪,他为他洗衣、煮饭、煎药,又护他成全,自尊一向强烈的满,却并不认为丑奴对他的情感是怜悯,他们俩人,又何来谁可怜谁这一说法,同是天涯沦落人。
丑奴果真听了他的话,未曾再来,只是满也渐渐不明白内心究竟在追寻什么,午夜梦回,他仿佛看见了清冷无人的偏院有了烟火气,他坐在藤椅上看书,丑奴为他端来丰盛菜肴,他看得清那张脸,又没有看清。
他从未如此对一个人上心,人说一见钟情,必然有色相的缘故,可他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子,何来一见钟情,他能看见的只是一片赤诚之心,拳拳情意,毫无遮掩的袒露在他面前。
眼疾发作,是最好下手毒害他的时刻,他没有,只是简单为他擦洗身子、煎药,稀疏平常,又极为难得,他是二弟赎回来的人,理应由二弟摆布,他不卑不亢,忠心不二,颇有江湖侠客豪情。
满站在屋檐之下,却静静思量起丑奴的好来,他有多久没有将一人挂在心上,他也并未意识到这样的情感有何不妥,作为丞相府的大少爷,锦衣玉食,是人人羡慕的福气,他厌恶至极,恨不能逃离出身,摆脱富贵。
再过五日,便是娘的忌日,这是满每一年都会恪守的礼节,他要去扫墓。
府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阻止他,他毅然决定后,只去自家父亲面前请安,禀明去意后,便离开了厅堂。
他转身刚要踏出门槛,就听见身后一阵叹息:
“你娘,是个好妻子。”
“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你娘。”
满站在远处怔了片刻,也未回话,就径直离去。
他双耳听力异于常人,又怎能不听出父亲的无奈与沧桑,这么半月的忙碌,还不知结果如何,或许丞相府会屹立不倒,又或者,正如他所料,招致满门抄斩之灾。
父亲浸 y- in 官场多年,闯过的风浪绝不是少数,而此次的祸根怕就是那云儿。
若父亲知晓这云儿乃是左相遗落民间的孤女,想必断不会驱逐出府,说不定还能化干戈为玉帛,成就一段姻缘。
只可惜斯人已逝,无力回天,此时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
父亲结党营私,与那刚正不阿的左相一向是不对付,也不知是手下哪位官员做了反叛,倒打一耙,将他们私底下经营钱庄的账本偷了去,作为呈堂公证,势必要把父亲这一支党派绊倒不可。
满走在长廊上,步伐稳重,走他身侧而过的侍从一个个“大少爷”地叫着,他只是微微颔首,心里莫名地空空荡荡,父亲刚才那句话是何意,在向他示弱,还是说,道歉?
娘已经过世多年,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满……少爷”
丑奴端着刚从七少爷屋里拿来的尿盆,竟是在回廊上偶遇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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