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鸯艰难爬起,舔了舔嘴角,娇小可爱的身影在门外晃动,小心地唤道:“师兄。”
“来了。”叶鸯应声,推开门抱住她,亲吻她的鬓发,没头没脑地撂下一句,“乖孩子,师兄爱你。”
虽然小雪未曾停止过哪怕一刻,但上山的路出乎意料地好走,似乎有某人知晓他要来,早早打点好了一切,只待他出现在山顶,推开那扇离别多日的门扉。叶鸯破天荒头一遭感到天公是善解人意的。过去许多年里,有很多次,他以为他这一辈子交不了好运,而生命从来没有一苦到底的时刻,深究那些细节,多少也有几分甘甜。
为一瞬的甜蜜赔上性命,想来算是值得。
那是他今生最划算的买卖。
看到熟悉的屋顶,叶鸯脚步微顿,旋即飞也似的朝它奔跑而去。但他最终停下的地方,并非院中的大树,亦非树下的石桌,更不是门窗紧掩的卧房,方璋远望着他的背影,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你师父来了。”清双突然说。
方璋闻声回头,果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漫天飞雪中突兀地出现了一点墨色。方鹭少见地穿了那身衣裳,黑与白对比强烈,扎疼了人的眼睛,方璋别过头,不知怎的竟感到心虚。
他得了首肯,他理所应当,可他真真切切在心虚……他在畏惧什么?
方鹭拾级而上,越过他身旁,随后脚步微顿,看向清双。
清双低眉敛目,轻声道:“你们进去罢。我和她在外面候着。”
江梨郁惶惑不安,睁大眼睛,拉了拉她的衣袖,却被她一把按住了手背,几乎是用拖的,带到了院中那棵大树之下。
高树早已不复春夏时节的枝繁叶茂,此刻的它,不过是光秃秃的几根枝杈。可那茁壮有力的枝杈,稳到不能再稳地为她们承接了雨雪侵袭,它站得笔直,站得坚忍,没有抖落一片雪花。
方鹭走到身旁,叶鸯恍然未觉,他推开书房的门,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场好梦。书房中空无一人,而叶鸯不去动那些书,不去碰桌上未点燃的烛,他轻车熟路地摸到书架前,开启了通往隐秘处的幽径。四下里静极了,江礼屏住呼吸,他看到四方珠光点点,温和地环抱住房间正中央那口水晶棺。
假如说南江是头庞大的嗜血凶兽,江州是凶兽的头颅与心脏,那么他所豢养的暗卫,正是巨兽锋利的爪牙。多年来死在南江爪牙下的人不计其数,上到武林高手,下到平头百姓,其间甚至有富贾贵胄,而在上一年,鲜血写就的名单之间,还要再增添一个叶景川。
无名山上那一战仿佛是场闹剧。它发生得太突然,谁也没有做好准备,它便急急忙忙地来到,卷来大团乌云,带走数人性命。如今回想起当日情形,叶鸯仍感到毛骨悚然,命数的无常,他在那时候又一次认识到了。天公不作美,对人总无情,每当他看见一束光,并因此而奔忙,那就是光芒行将熄灭的前兆。
世上有许多事,才刚开了一个头,就猝不及防地结束,直让当事人措手不及。叶鸯活了短短二十年,措手不及了无数次,说来很可笑,每一次都有关于叶景川。
复杂的心绪他说倦了。到生死关头,风花雪月,爱恨情仇,其实都已淡化,唯一鲜明的,是对生的渴望,是对前途未卜的担忧,是让不信命的人也想病急乱投医的恐惧。
叶鸯跪在那里,满手尽是粘腻鲜血,双眼空洞,耳畔嗡嗡作响,浑身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转瞬间洇透衣衫,化为他沉重的负累。叶景川握着他的手,双唇一张一合,那每一个字,叶鸯都能听懂,然而当它们组合成连贯的词句,他却宁愿自己是名痴儿,一生只识得痴傻疯癫。
“师父。”叶鸯喃喃低语,怔望着眼前人,紧握他的双手,贴在自己颊边。他睁着眼,眼眶干涩,死到临头,竟然流不出泪来。
他迭声叫着叶景川,各种称谓变来变去,时而生疏,时而亲昵,旁人听来怪异,但仅有他们二人才知,那每一声每一句,都叫得极有道理。
“滚下山,你出师了。”叶景川皱眉,像是讨厌他这副样子。
“我不。”叶鸯忽然来了脾气,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无名山上的密室里面没有风,可冬天的气息渗透进来,把热血都冻成冰,叶鸯感觉喉咙间像是卡了冰锥,又冷又硬,顶端尖锐,刺得他生疼。
叶景川赶他几次,没能赶走,最后便放弃了,看着他不再出声。
“你……”叶鸯动了动嘴唇,困难地吐出一个单字,旋即归于沉寂。
这时叶景川忽然笑了,他反过来抓住徒弟的手,在心口处点上一点。
“别难过了,好罢?我最后教你一招,你看,你一点它,就把我困住了,往后你走到哪里,我都陪着你。”
叶鸯游手好闲,曾言今生不涉医术,穴位与筋脉的位置,他从来不记,叶景川拿点穴寻脉这回事来骗他,一骗一个准。
所以此番明知是假,他仍愿相信。
“不该这样的。”叶鸯小声说,不知是在抱怨谁。
“人来世上走一遭,并非都有波澜壮阔的结局。”叶景川说完这句,急急地喘,随后又道,“我很爱你。”
叶鸯攥着他的手,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咬着牙强作镇定,却已把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好容易定下神,立刻去摸那颗圆珠,他呆呆望着它,忽然拔剑劈砍。
“能保五年,还是十年?”
“一百年?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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