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原本和暖的晚风倏地猛烈起来,吹鼓了俞逢的黑色衬衫,他的背后,落日鲜红得像是吞噬生命的滚烫岩浆,淌进远处的卡斯城,流入道貌岸然的虚假文明中。
先进发达的皮囊消失了,成千上万的建筑被解离华贵精巧的外表,露出有着陈旧炮火痕迹的破败模样——
这是一座被战火征服过的城市。
整洁的高等公寓开始散发出潮湿的霉味,入口的顶级茴香酒不过是寡淡的蛋白质合成剂,整个世界都在面对着虚假,疯狂反向逃逸。
杀人凶手眼也不眨地看着,眸底一片光亮。
在一切尽数分崩离析时,言阳猛地被俞逢拉近。
迎接他的是一个用力的、久违的、轻微颤抖的拥抱。
俞逢拥住了他。
这和言阳预想的不太一样,他一时有些惊愕,想抬头去看俞逢的表情,却被俞逢的双臂禁锢地动弹不得。
俞逢越来越用力,像是如果不竭力拥紧,故人就会如流沙般逃遁一般。
他的一只手扣住言阳的后脑,指间是言阳柔软的栗色发丝,开口像是被砾石刮擦过的嘶哑,“我一直在找你……”
有液体滑落,落进言阳的衣领,言阳像是被烫了一下,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几乎被震在了原地。
言阳印象中的俞逢,是他见过最擅长情绪管理的人,年少时众星捧月他不卑不亢,后来跌落神坛时他也毫不在意,从冷淡疏离到后来漫不经心的乖张,谁都无法从他脸上窥探到他的真实心绪。
哭这种事,在言阳的认知里,俞逢是不会的。
他仿佛被切除了泪腺,言阳仔细回忆过去,他从来没见俞逢哭过。
这一滴眼泪像是烙进了言阳的皮肤,烫伤了他的心口,可这还不是结束。
他抬眸望去,俞逢刚刚的冷然麻木悉数露出了真面目,那张脸上尽是支离破碎的苦痛,收得近乎凌厉的下颚线条上有泪水刚好滴落。
言阳愣愣地伸手去接那滴眼泪,那温热液体砸进他的掌心时,他仍不敢相信事实——
他竟然看着俞逢在自己面前情绪崩溃了。
俞逢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剧烈到恍惚间有种间接性窒息的错觉。
可他到底在愤怒什么?
是在气终于找到言阳,他却已经决心赴死然后留自己一人独活吗?
并不是。
其实说是愤怒也不完全准确,如果心下起一场大雨,浇灭俞逢那层熊熊燃烧的怒火,你会发现他那灼热的气焰下,是恨意。
他在恨自己五年迷茫兜转,恨言阳被搅碎血骨的时候他一无所知。
言阳在罪沼中挣扎时,他在做什么?
在无数个迷茫的凌晨里,独自一人徘徊街头,在每一个感到熟悉的角落回望自己抓不到的过去?
在不知所谓的情感空白里,活成言阳的模样,徒劳地抓住虚空中那些无形的执念?
让俞逢来宽恕言阳是无稽之谈,俞逢宽恕不了的是自己。
他简直要恨死自己了。
恨自己茫然,恨自己无力,恨自己眼睁睁看着言阳一脚一个血泞脚印走到黑。
恨自己无法与言阳共罪,看着黑暗为他一寸寸搭骨生肌,那刀刀入骨的痛意像是要把他凌迟致死。
摧毁一切后的失而复得是命运最苟且的善举,言阳一路走到支离破碎,俞逢看着他被搅碎,又强行拼凑起来,最后站在他面前已经千疮百孔。
俞逢抱着言阳,心底一片惶然,“我带你再去看一场烟火,一场最盛大的烟火,从头至尾,每一朵都不错过。”
“只要和你在一起……”
“不管是虚伪的文明还是真实的废墟,我都可以,只要和你在一起。”
俞逢低头,落下细碎的吻在言阳的眉骨,又辗转到言阳下意识轻阖的眼睛上,极致温柔极致珍视。
直至唇边,俞逢的舌尖上跳跃着泪水湿咸,喉间又有股隐约的腥甜?,可尝遍万般复杂也尝不到这缺失的五年。
唇齿交缠间,言阳断断续续听到俞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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