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炎热后未散的汗。
刘小白坐在床上,刘小白躺在床上;他翘起一只脚,又轻轻换了另一只脚翘起,然后,身体轻飘飘落进床里,像在沙滩上驻扎的、一片柔软的羽毛。
他长着纤细的四肢手脚,几分少年的清瘦遒劲,皮肤也白得透亮,他长着骨相精美的一张脸蛋,侧面有骨头锋利的棱角,他偏偏有双能笑的、又大又黑的眼睛。
睡着了,像浮在海上,吹着不冷不热的风。
刘小白被张念温柔的摇晃叫醒,他睁眼,看到张念在眼前一个边界发暗的光圈里,顶着滴水的头发看他。
水珠坠落,在刘小白额头眉心处满是,他崩溃大叫起来了,皱着脸说:“我脸上全是水。”
“来,帮你擦,帮你擦。”张念忽然笑起来,几乎快从宿醉的阴影中走出,洗澡除去大部分的烦闷,他开起玩笑来,用手上毛巾乱抹着刘小白的脸。
刘小白用拳头打他。
校服短袖和酒店浴袍,还有毛巾、被子混作一团,张念蜷缩似一直蜗牛,他落进床中央,挨着刘小白躺下了,然后转脸去闷闷地问他:“吃什么?”
“五花肉拌饭、泡菜汤还有炸鸡……我饿了。”
刘小白活泼上进自律,又似乎不太记仇,他翻身起来,睁起亮眼睛然后趴着,凑上来看张念停在点餐页面的手机屏幕。
空调风很冷,张念深呼吸,然后,轻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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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终究没有完整的一餐,刘小白站在面馆收银台前的第一瞬间,他想逃。
汪艳雯穿着短袖围裙,整理扎成小捆没有褶皱的纸币,她头发烫染过,但这时候干枯脱色,在脑后绑成黄色的一缕。
她眼角处堆积起难以忽视的细纹。
“妈……我奶奶怎么样?”刘小白的声音像悬在牙根上,轻飘飘没有落处了,他能嗅见空气里面汤、蒸汽、酱料和人烟的混合味,面馆不大不小也干净,盈利多年。
汪艳雯的短袖来自初中时期的刘小白,她个子不高所以穿着刚好,脸颊是瘦削的,窄窄的背上与腰间,有轻微鼓起的脂肪。
白色的灯光晃着眼睛,刘小白坐在一旁空着的桌子上去,倒了玻璃壶里的柠檬水,他喝了三口,又再倒半杯。
泡过头了,所以太酸。
刘小白是从三百米之外的公交站步行奔跑回来的,他喘着气,一时间再说不出别的话;汗悬在他乌黑的发梢上,雨一样往下落。
汪艳雯说:“人倒霉了,我能有什么办法,辛辛苦苦攒点钱都送给医院了,但病还得治对不对?你去看看你奶奶吧。”
“她什么病啊,严不严重?”
“心脏不好了。”
“她平时做饭搬东西,你们就没人关心过她,她从来不生病的,”刘小白对奶奶,怀揣着太多的亲昵爱戴,他忽然像受惊的鹿,黑眼睛瞪得滚圆,他皱皱鼻子,没忍住,就哭了,说,“她就是积劳成疾。
汪艳雯看着刘小白,她把最后一沓钱丢在收银台上。
“唉,你这个人真的一点都不懂事……你妈累不累?你妈要累死了,但钱赚不赚?谁来关心你妈。我钱都在这儿准备着,要给老太太治病,我欠她了还是欠你了?”
店内的食客转头过来,白色灯光映照他们茫然的眼睛。
汪艳雯忽然就愤怒到双颊涨红,可在门店里,因此仍然保持着种僵硬的微笑,她往里去了,找到结实的塑料袋,将全部的钱装起来,放进了收银台的柜子里。
“你爸爸马上要回来拿钱,你去换一换他。”她很用力地眨一下眼睛,忽然伸手整理着刘小白翘起来的领子。
她眼眶变成了红色,说起话,像在吞咽什么坚硬的物体,又咬了咬牙。
刘小也没放下,他和张念的午餐进行到三分之一,他总在做一个活泼的人,意欲去暖化他人。
实际上是试着暖化自己。
像是从和风细雨处来承受雷暴,刘小白终究无法与张奇这样的人感同身受;刘小白能够温饱,却在穿衣用度上略微地窘迫,他熟视众多人亲密无间的三口之家,可实际上父母二人经常忙碌抱怨。
刘小白知道,“钱不够”滋生着自己生活百分之七十的愁苦。
名校里,刘小白没逃脱青春期澎湃涨潮的虚荣,即便他自始至终比任何人节省,比任何人自信,他知道应该不把金钱放在第一位,他有着画漫画这样能逃离尘世的爱好,他被父母当成宝贝。
刘义天生很瘦,他穿着干净,倒很不像终年忙碌在灶台前煮面的厨子,今天给刘小白的第一句话是:“你吃没吃?”
刘小白一颗心悬着,他佯装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回答:“吃了。”
“进来看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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