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日子里,要么穷困潦倒地死在岛屿某处,要么在还算体面时自行跳下往生崖。
因而,他总是对手底这群年轻的学徒充满了愤怒。训练时,下尽狠手,不少学徒熬不住他的手段或死或残。
但他忘了,他在老去。而手底的小狼们,则在如饥似渴吸取着他的技艺长大。
两年之后,以裴戎为首的学徒,选择以弑师的方式,完成学业,正式出师。
独眼老狼在年轻狼群的围攻下,丢了另一条腿。他满身血污地不甘哀嚎,没有给予学徒们亲手结果他的机会,奋力爬到往生崖边,自己跳了下去。
裴戎半蹲在崖边,冷漠俯瞰崖底,依照独眼老狼的教导,确定下手的目标已死。
正是成为苦海杀手后,他时而会想起那头为了保留最后尊严,跃下山崖的老狼。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含着嘲弄的冷意,仿佛在说:小杂/种们看着我,老子的结局,将会是你们的结局。
裴戎将狭刀收入鞘中,搁在桌上。
如果是从前的他,想起这事儿,定要生一些消沉悲念。但如今的他,却不这么想了。
画中世界短短一月,发生的事情,好似填满了他大半辈子的记忆。让他发现,原来他也能救人,他也能过得快活,他的人生里也能有桃花如雨的春色。
而这些,都是阿蟾带来给他的。
洁白细腻的茶盘里,伏着一个小人,阿蟾侧卧在叠起的软巾上。
金药檀人偶不是原配宿体,缺少御众师法力浸润,与分魂的契合有限。
阿蟾进入这具宿体后,常常昏昏欲睡,慵懒得令人爱怜。
花冠歪斜,右手垫在颊下,左手收于袖中,睡得安静酣甜。
啪啪,没有眼色的飞蛾,奋力扑打灯罩。
裴戎捻住蛾子的翅膀一甩,抛出窗外,不让它打扰阿蟾。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裴戎用软巾裹住人偶,塞入怀里,打直腰背,望向门口。
房门推开,由太乐署官员领头,身后跟着几名形貌威武的赤甲军。
“这位客人,拓跋大人有请。”
裴戎握住狭刀,干脆利落地起身。深夜迟迟不睡,便是等着拓跋飞沙的邀请。
换上赤甲军递来的斗篷,迈步走出太乐署,一辆马车停在门外。踏入车厢,商崔嵬、柳潋、阿尔罕三人早已候在车内。
裴戎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马车起动,车轮辘辘,压着长街青砖上的月光,向着内城驶去。
裴戎微微掀起车帘,见马车穿过长街,驶入小巷,左拐右拐,沿一带长墙缓缓行走,最后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小门停住。
四人下车,由充当马夫的赤甲军引着,穿过小门,进入深墙。
此地茂林修竹,芳草萋萋,一路走来,见了不少佛塔、经幡,像是一处祭祀礼佛的所在。
来到一处开阔广场,裴戎在清寒夜风中抬头仰望。
观音像近在咫尺,高耸入云,巍峨如山的身躯仿佛顶住天宇。
从这极近之处凝望,观世音那种魔性的魅力更加慑人。越是走近,空气变得粘稠凝滞,令人难以喘息。
商崔嵬放缓了步子,走在裴戎身侧,皱起眉头:“闻到了什么。”
裴戎道轻轻“嗯”了一声:“好浓重的血气。”
观世音足下,围坐有一群形貌姣好的男女,打扮成佛子、天女的模样。每人手捧一盏菩提金灯,闭目念诵《妙法莲华经》。
引路的赤甲军走到这里,神色变得难看不安。
他停下脚步,指着佛像足下的阶梯,示意几人自己过去。
裴戎从佛子、天女身边穿行而过,只见他们所有心神都沉浸在诵经修行中,无人睁眼留意贸然来访的客人。
只剩五日,迎神庆典便要到来,但这尊观世音像还没有完工。
沿着围绕佛像架起的木梯一路走去,见到许多工匠,用绳索吊着,不停雕琢、捶打佛像。
他们双目空洞,手上机械的工作,裸露在外的肌肤多有大片溃烂。有的人甚至双手烂成了白骨,好似感觉不到痛处,丝毫没有停止工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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