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府中的荀元拓亦是晓得此地。早在幼时,他便听父亲荀籍会客时讲过光岳岭一词,言语当中,似乎极为惋惜,但后文却是刻意将声音压低,隐隐约约只是听到登圣二字,再往后听,父亲声音却是更低,再也探听不到半字隐情。
于是荀小公子自那以后,便时常在典籍书册当中找寻光岳一词,十余年来,却是鲜有所获,只晓得山下有块王侯下马的碑文,再无其他。
故而先生只一个眼神,荀元拓便将车马停下,随处找寻了个树桩,将马车套索摘下,拴好马匹,这才请先生下车。
“十来年前我还到过这儿吊唁,没想到十余年后,此地更加荒凉破败,当真是可惜了原本一块风水宝地。”周可法倒背双手,缓缓感慨道。
只见一条如龙大岭盘卧于此,可崎岖岭上却并无半点绿意,更无典籍当中形容的水草丰茂,流水为履的场面,唯有瘦骨嶙峋的几头老羊盘桓于山脚下,除此之外再无活物。
“好端端一处仙家川岭,云生霞落的脱俗地界,怎么就落魄到如今这副模样了。”荀元拓也是感叹,就连手头的茅草亦是忘却放下,险些被马儿咬到手掌。
周可法寻了处略有青苔的矮坡,踏足其上,手搭凉棚朝山间观望。
“据我所知,当年也是有无数人不晓得当中的隐情,当中最为人所信服的,还是属命脉一说。”荀元拓好容易避开足下堆叠的青苔,颤颤巍巍立身在先生身后,闻言颇为好奇,不禁问起:“一国命脉维系与区区一座光岳岭,是否有失偏颇?这一国衰败与否,当与许多冗杂缘由有关,怎能将国运尽数归结在一岭风水上,何况是国祚衰败在前,应当与这光岳岭无关才是。”
“一国分崩离析,岂能是区区几句话能说得清的。为师也不信,可唯独能确定一点,此地的风水与大齐想必有些渊源,命脉一说,即是如此,那命脉之谈,说大齐崩解之前,光岳岭上头的鸿蒙云气便已经悄然散去两分,自打那以后,大齐国运才缓缓衰败。”
说到此,周可法弯腰捡起一枚草种,叹道,“甭管此说真假与否,当中倒是确有可取之处,国运乃是虚无缥缈之谈,可一国破灭与否,往往是从这些不起眼处,渐渐掀起万丈惊雷。你瞧瞧我手上这枚草种,虽说通体饱满无碍,唯独吐芽处有损,即便只是略微损毁,就算拿到水源丰满,百草兴盛的地界也依旧于事无补。”
“时日一长,我倒觉得最初提起命脉说那人,胸中确有良竹千百,若是当真以云气比拟国祚,那这人必定是位辅国安邦的治世之才。可惜了,一人之力挽大厦于既倒,往往只有话本当中可写。”踏足矮坡之上,视野极佳,又因这片光岳岭所在,并无高树巨木,故而视野所及越发广袤。
荀元拓胸中,没来由升起一丝苍凉。
宫阙万千皆作土,大川荒凉寂静,唯有孤风入袖,猎猎而响。
“大齐皇帝以武立国,而后又补足文才之漏,当真可称得上英明神武的贤君,然却依旧逃不过这等灭国宿命,大抵是因臣子不臣的缘故。”
周先生说完这话,将那一枚草种揣入兜中,朝徒儿说道,“元拓可有出仕之心?要晓得凭你腹内的文墨学识与身处荀氏的地位,在朝中捞个准相,兴许不在话下。毕竟咱上齐如今圣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兴文重书。”先生笑笑,回头朝荀元拓轻轻一笑,当真如春风一般。
荀公子哪成想先生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思索半晌才道,“学生倒想去朝堂之上探探路,可甭管腕劲儿与腹中学识,皆还未到臻至圆满的时候,仅区区棋道一途都闹不清楚,又怎能和朝堂中人拼斗心眼,不去不去。”话说到此,荀公子学着先生往常逗趣的模样,老气横秋道,“老师在此都不曾入仕,况学生哉。”
周可法哑然失笑。
自个入仕与否,说到底,还是得看自家这徒儿能否有在朝中抵御八方来风的能耐。届时,甭管如何,都有一脉相承之人,将自个儿这身的学问传到下辈。
出尘十载,恍若隔世。
两人缓缓前行,不多时便到山腰之中。这时二人才觉得,方才远看山岭如老龙将死,衰败至极,可近看却是更为破败,半点生气也无。
山间除却怪兀山岩,只剩无数老鸹丘巢,许多老鸹在光岳岭上空盘旋起伏,其声凄切无比,极为渗人;山脚下有道光秃沟渠,当中唯有淤泥堆积,尚无水流,偶有麋鹿打远方眺望山岭,见依旧是这幅荒凉景象,甩头便走,似乎并不愿在此处多留片刻。整座长岭,唯有乌鹊寂寥长吟。
山下有人,看打扮许是牧羊人,那几只恰似风中残烛的老羊,似乎皆是这人所放,可这半点草根都无的贫瘠所在,放羊又能放出个甚结果。
那汉子瞧见二人上前,将身上蓑衣取下,话语似是有些生疏,却仍是道,“这地界荒凉,两位好雅兴。”
周可法笑笑,“从前可不是如此,不过兄弟能在此牧羊,也算是宽心。”说罢便径直走向一头毛发稀疏的老羊,朝着羊背轻轻放上一块五色帕子。这时先生身后的荀元拓才看清,原来这老羊背后,有巴掌大小的一块渗人伤口,鲜血斑驳,很快便是将师父那块帕子染成红缎。
稀罕处在于,先生掏出的这枚五色帕子,古往今来便是祭祀所用。
此举大不敬。
然而从始至终,那汉子只是在一旁观瞧,并未有感激之色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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