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管事还坐在那里,他带着悲悯的神情,还在听容汾讲他的生平。可容汾却突然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我真讨厌下雪啊。”他低声道,“下雪时一整个世界都是冰的,什么花也不会开。”
窗外雪还在簌簌地下。可容汾就在此刻想起了周逊。
他为什么会在这一刻想起周逊呢?容汾想。
雪是冷冰冰的,周逊也总是冷冰冰的,他在王府里时从来都没有笑过。他总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像是一尊冷冰冰的雕像——不再歇斯底里的雕像。其实容汾也没想通的是,他后来看见周逊心如死灰的模样,甚至更怀念他最开始歇斯底里的时候。那时候,他一看见自己,就要发疯,就要怒斥。可那时候,至少……他还会同他说几句话。
其实周逊也是对他笑过的。那时他才刚刚进王府,作为来寄宿此处的、周采的弟弟。那年的冬天暖得很早,才二月,桃花就开了。他还记得那时的王府,大片大片的,满目都是桃林。他走在桃林里,周逊就跟在他身后——周逊那时总有这个破毛病,不敢和他肩并肩地走,只敢跟在他身后。他于是走在前面,和周逊说着些无聊的白烂话。比如这里的树结的桃子不好吃,还是进贡的好,等有了进贡的桃子,就送他两筐去吃……
那是多么无聊的白烂话啊。他一个王爷,周逊一个才子,走在这样缤纷绚烂的桃园里,说的居然不是什么“人间四月芳菲尽”,也不是什么“万枝丹彩灼春融”,而是“等桃树结了桃子,我送你几筐去吃”?
这算是什么对话?周逊可是周采托他照顾的弟弟啊。
他和周采在一起时,就从来不说这种话。当初以花笺相识之后,他就知道周采身为整个周家的嫡长子,从小就被寄托着整个家族的希望,让他为家族去与旁人争、去与旁人抢,而他本人又是个淡泊的性子,所以压抑啊……痛苦啊……容汾当时一听就一拍即合说朋友我也是!我也压抑,我也难受,你看你这诗写得这么好,咱们就是以文会友的天生一对!所以为了照顾周采那敏感的性子,所以为了保留住那份“以诗会友”的浪漫,他和周采在一起时总是吟诗作画,看见桃花就是“开谢了春红尽芳菲”,看见黄河也要“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可对周逊呢?周逊是周采的弟弟,他这时候也该吟一两句诗的吧?总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这个王爷,是个看见了桃子就只想吃桃子的饭桶吧?
可那时他回头时却看见周逊笑了。那个进府之后就很有寄人篱下的自觉,表情总端凝小心得让他觉得无聊的周逊,居然笑了。他笑得那么开心,就好像他容汾说送给他一筐桃子,是什么特别有趣特别好的事似的……
那一刻容汾不知为什么就忍不住想,周逊你在我说要赐你几筐珠宝时露出这种表情才叫正常吧,送几筐桃子,有那么有意思么?你的笑点就这么低么?
桃子有那么好么?有王府里的富贵好么?有他当初和周逊说,决定把他登上玉碟、当个正经的五王妃那么好么?
为什么当初周逊对着一筐桃子都能笑出来,后来他想补偿给他那么多……他却再也不笑了呢?
可上回在太医院里时,他怀揣着要拆穿皇帝已经被换的事件的心思,躲在屋子里所看见的周逊,又是笑着的……他踩在水上,撑着伞,旁边走着容泫。两把伞隔着一点距离,他们的肩膀又总想靠近,所以两把伞总是相互磕碰着,不断往两人的身上溅上水花……容泫停下脚,冲着周逊用手指掀了掀自己的眼皮,周逊就笑了,笑得肩膀乱颤……就有那么好笑么?
就有那么好笑么?
容汾不懂周逊,而之后事变的失败,也证明了皇帝确实还是容泫,他所筹划的这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发疯。可就连皇帝也不知道,当容汾被拖回王府里时,他捂着被踹了心窝的胸口,所想的,还是只有那一件事。
就有那么好笑么?
第一次被逐出宫后,他听说许多与周逊、与容泫有关的传闻。那些宫人们说容泫是如此宠爱周逊,当着他的面,也不讳言。他当时就冷笑着想,什么宠爱呢?无论怎样想,周逊都只是在容泫身边强颜欢笑着卖笑罢了——他要报复他和周采,就必须得讨好皇帝,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容汾这样想着,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这样想着,他甚至不敢去想,假如他不这样去想,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那天在雨里……两个人明明撑着伞,身上也被打湿了。所以撑伞又有什么用呢?换做周逊在王府里的最后几个月时,他虽然冷待他,但也从来没让他出去时被雨淋了。可容泫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周逊却能笑得那样开心。
周采多喜欢吟诗作画啊,周逊虽然很少在他面前提笔,但他也知道周逊是个才子……周逊在王府里留下笔墨时,他满心是周采没看过。后来周逊连笔也不提了,他就更不在乎这些……可容泫呢?容泫给周逊吟诗作画了吗?
“就有那么好笑么?”容汾听见自己低低道,“什么鸿毛,什么泰山……就有那么好笑么?”
邱管事没听懂他的话,还以为是容汾在感叹自己,被京城的人当做了笑话来看。他刚想开口劝说几句“王爷您是天之骄子太后回京后一定会劝皇上放过您的”之类的话,却听见了门外的声音。
门外很难得有声音,邱管事出去听了几句,便一脸惊喜地回来,开口道:“王爷,有人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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