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里响起了喜乐,原来是新娘子下轿了,正由喜婆们的带领下,一步步地往高台上来。周采走在他未婚妻的身侧,他们将一同抵达高台的底端,然后一步步地走上高台,并在落日的余晖下拜堂成亲。
“今天是你姐姐大喜的日子。你更该关注的是你的姐姐,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宾客。”周逊说,“比如。你姐姐她开心吗?”
严嘉一怔。如此同时,那穿着喜服的两人,已经到了高台之下。他怔怔地看着高台下那蒙着红色盖头的女子,他看不见她的面目,但知道那是他的姐姐。
他还记得他的姐姐是什么样的吗?自从他以为周逊接近他、劝说他帮助姐姐取消婚事只是为了复仇开始、从他和周逊决裂开始、从他被父亲说服,让姐姐嫁给周采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开始,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埋头苦读、跟着父亲出入各大诗会酒会开始……
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姐姐了?
女人总是该嫁人的。女人能为道义守贞是再幸福不过的,拥有一个有“贞洁”之名的好姐姐,对严家的名声、对他自己的仕途都是最有利的,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他的父亲告诉他,为了选择某些东西,你必须放弃某些东西。为了恪守君子之“礼”,为了恪守心中的“正道”,为了成为严家当之无愧的传人,因此,七岁的他放弃了被父亲撕坏的风筝,选择了四书五经。十二岁的他放弃了在学堂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而如今,他又要放弃自己的姐姐了。
他曾背着父亲跑遍大街小巷,只为找一本书来讨她的开心。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被撕了风筝,只能在书房里嚎啕大哭的无力的小孩了。他是榜眼了,他虽然没有考上状元,但无愧于父亲的教导,任京城里的谁看了他不说他是谦谦君子、一举一动都合乎君子礼数的未来的国之栋梁?
可为什么这一刻他突然这么无力?为什么他又偏偏想起了那个七岁时的自己,被父亲撕毁了蝴蝶的风筝的自己?买给他风筝的乳娘被父亲以带坏少爷的名义赶出了府,他在无数的走廊中奔跑着,却永远也追不上。
两名新人向着台阶一步步走来,而喜堂中,严尚书掀开了盖在画上的红绸。
“今日,我将这幅家传之画,作为小女的嫁妆,赠给我的女婿周采。这幅画是由前朝大家林明熹所作的《烟波图》。林明熹将这幅画赠给武帝以求归隐,展示出了他不与离经叛道之辈同流合污的气节。小人纵使一时得幸于皇上,也是一生的佞臣。相信拨云见日,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邪不压正。”他铿锵有力地说着,周逊敲着茶杯,垂着眼,嘴角微微笑着,仿佛不知道他在暗指自己,“林明熹心系故主,是为忠。女子守节,是为贞。小女既与周府有婚约,便无论贵贱,绝无背信弃义之理,这便是严家的家训家风。今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众人都为严尚书的大手笔所震动,且仰起脖子来,去看这幅画,言语之间满是对严尚书的称赞。只有众人皆知对此道极有研究的顾大学士始终伸着脑袋。他原本极为激动,随后,却疑惑地看着那幅画,似乎在想着什么。
“新郎新娘——到——”
深红的裙摆拖在地上,在她的身边,是另一个器宇轩昂的新郎。他们就在人们的赞美声中,从高台下,一步步走来。
“没办法。我没办法。而且……”严嘉就在样的声浪里低声道。
他抬起眼来,看着那幅画:“父亲说的,总是有道理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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