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一人在屋内一人在门口。沈氏身体微僵,脸上的苦涩如同定住一般。她无措地看着女儿的背影,嘴唇嚅动着。
又自责又羞愧。
“元惜,我…”
她刚才是真的想元君了,但她想的不是后来的元君,更不是如兰生的那个孩子。她想的是以前自己疼爱的元君,那个被自己养大的孩子。
那些美好的过往,她不敢回想。每想一次,又是愧疚又是难受。没有人能理解她,她有时候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要怎么做。
裴元惜微微叹息,“母亲,你若是想元君,便派人接她回来吧。”
沈氏闻言猛烈摇头,“元惜,你误会母亲了,母亲没有那样想。母亲只是想起过去,以前元君还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以前很好的孩子,后来为什么会成为那样?
“母亲。”裴元惜慢慢转身,望向她,“你不必在意我的,我无论怎样都好。你也不用替我打算,你想如何便如何。”
这句话实在是戳人心窝子,沈氏感觉自己的心像被软刀子割肉一般,一下一下明明没有见血却痛不欲生。
还说不是生分,这般隔心的话都说得出来。
她悲声凄切,“我怎么有不在意你?你是我的女儿,是我十月怀胎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谁能知道那些人包藏祸心,让我们母女生生分离十五年。母亲一想到你十五年来受的苦,恨不得替你承受。”
自从那件事后,她没有一日真正开心过。可是她现在连个恨的人都没有,如兰死了平珍死了,曾太妃也死了。
她要怎么做才能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亲近,“我多想补偿你,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我都为了你,你为何不明白我的苦心?”
“母亲真是为了我吗?”裴元惜的声音极轻极淡。“母亲可知我要的是什么?可能母亲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其实你一直拿我和元君比较。”
沈氏想否认,但她张不开口。她确实在心里比较过两个孩子,那种比较无处不在。元君让她失望时,她庆幸自己的亲生女儿没有长歪。亲生女儿同她生分时,她又会想起以前同元君的那些美好过往。
有时候她痛恨自己的摇摆不定,可是陈家主说她没有错,因为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人心肉长,在心上生了根的感情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元惜,母亲没有办法…我养了她十五年…”
“所以母亲,你想如何便如何,不用顾忌我。”
“怎么可以?”沈氏哭出声来,“我怎么能不顾忌你,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就想为你多做一些事,盼着你以后一生无忧。难道你连这点机会都不肯给我吗?你这是在生生剐我的心哪!”
裴元惜慢慢走过去,递了帕子给她。
她一把拉住裴元惜的手,泣不成声,“元惜…要是母亲什么都不为你做,母亲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母亲,如果我求你呢?”
“你…求我?”她惊愕地睁大眼,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你就这么不愿和我亲近吗?你宁愿求我也不肯我帮你,为什么?”
裴元惜低声叹息,“母亲,有些事不是谋划周全便能高枕无忧的,甚至有时候什么都不做比做什么更好。我不让你帮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沈氏眼眶里的泪水滑落,“我身为一个母亲,什么都不能为自己的女儿做,你说这是为我好?你分明就是不信我,你觉得我让济哥儿娶玉容是出于私心。说到底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你的母亲,你宁愿同外人亲近也不肯和我说心里话。你这样伤我的心,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满眼都不是人理解的委屈和痛苦,在她伤心的目光中,裴元惜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
人活着是为什么?
难道是为别人而活吗?
“母亲,正如你希望我过得好一样,我也希望母亲以后能过得好。所以母亲,你不用为别人而活,你只要为自己而活便是对我最大的帮衬。”
很可惜,她听不进去这样的话。
她捂着心口悲伤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元惜,到底要母亲怎么做,你才明白我的苦心?”
院子上攀爬的蔷薇已经凋谢,那些乌褐的枝干错综复杂地缠在院墙上,像极宣平侯府理不清的过往。
瑟瑟寒风中,裴元惜的身影显得单薄又孤独。风卷起她额前发,不时撩扰着她。她裹在暖和的斗篷里,心下却是冰凉一片。
母亲说为了她,真是为她吗?
李姨娘一死,横在母亲和元君中间的那根刺便会消失。人心最难懂,也最是奇怪。有时候再恨一个人,当那人去世后仿佛所有的恩怨都会被带走。
随着人死灯灭,似乎又念想旧日的好来。
母亲方才悲痛之中唤的是元君的名字,那是因为相比自己这个女儿,她更怀念元君的好。那好会随着时间慢慢放大,到最后在母亲的心里只剩下元君的好。
半路母女,始终敌不过一手拉扯大的母女之情。
原本她不应该难过的,但不知为何依然难免惆怅。这惆怅丝丝绕绕,一时间竟然有些挥之不去。
直到一掀内室的帘子看到那随性而坐的少年,听到对方欢喜的声音,这惆怅才像是如雾遇水一般,倾刻间消失不见。
“娘,你这副护膝是做给我的吗?”商行宝贝地捧着还没做到一半的护膝,一脸孺慕和开心。那护膝针脚如蜈蚣腿,极为难看。他却视若珍宝,看上去又稀罕又不愿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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