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整整十年他几乎和江颜逸形影不离,如今没了江颜逸,看书时少了双可以枕的腿,吃饭时对面少了双筷子,睡觉时身旁少了个爱人,这日子过的实在是没滋没味。
“已是年近三十的人了。”韩诩之心想:“也许,我该找个伴……”
然而见过了江颜逸那般人品,凡人又有哪一个还能入眼?
韩诩之熬过了一日又一日,从百爪挠心到渐趋平静再到百爪挠心,天天都是神不守舍。
这时候他想,原来我喜欢思暇,竟是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韩诩之不会也不敢去找江颜逸,于是每天抱着小侄子不撒手,为他把屎把尿喂米糊,总算找到些事情打发时间。
韩子凡会说的第一个词是“叔父”,将韩诩之乐了好几晚,对小侄子愈发宠溺起来。
过了几个月,眼见韩子凡将满两周岁之际,韩诩之的父亲病情突然恶化,连榻也下不了了。
韩诩之和韩皖之衣不解带地照料父亲十数日,老父亲的身子却还是一日差过一日。两兄弟心里都明白,父亲的大限要到了。
韩子凡满两岁的那一天清晨,已昏睡了数日的韩老醒了一次,易凌波忙将孙儿抱来给他看。韩老看了眼啼哭的婴孩,微笑着将手搭到韩诩之手背上:“和你当年很像。”
韩诩之覆住父亲的手,哽咽着笑道:“爹,你糊涂了,这是哥的儿子。”
韩老的确是病的糊涂了。他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木梁,喃喃道:“这不是凌波生的孩子么?怎会不是你的?”
韩诩之还欲解释,韩子凡毫无预兆地扯开嗓子嚎了起来,吓得众人一个激灵。
韩老慈祥地笑了笑,望着小婴儿念叨道:“诩之,爹对不起你。”
闭上眼,再没有睁开。
韩诩之一个人失魂落魄地下了山,找到那间为江颜逸预备的屋子,跌跌撞撞冲进冷清的屋子里就往床上倒。
他这一觉睡醒过来已是深夜,呻吟着翻了个身,黑暗中恍恍惚惚瞧见一个人影站在床边,不由吓得惊呼出声:“啊!”
那人柔声道:“你醒了。”
韩诩之呆了好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道:“思……暇?”
那黑影的脑袋动了动,依稀是在点头。
韩诩之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莫非思暇是来杀我的?
他下意识往床里缩了些许,又想到:他那样恨我,我这条x_i,ng命也是欠他的,不如就给了他吧。
于是他放松了僵硬的身体,试着向江颜逸那凑了过去。
江颜逸站在原地不动,眼见着韩诩之试探地搂住他的腰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江颜逸含笑不语,只是温柔地将手覆上他的后脑。
韩诩之圈紧了他的腰,始终流不出的眼泪终于涌上眼眶。他的泪水洇s-hi江颜逸的外袍,难过地哽咽道:“若是个梦,就让我迟些再醒罢……”
江颜逸用拇指为他揩去泪水:“你怎么动不动就哭?”
韩诩之的泪水流的更欢畅:“我……我难受……”
江颜逸叹了口气,掏出块丝巾细致地替他擦脸。
过了一会儿,韩诩之哭够了缓上一口气来,跪在炕上与江颜逸一般高,伸手摸着江颜逸的脸:“我不是在做梦么?”
江颜逸道:“你醒着。”
韩诩之愣愣地点了点头,想煽自己一个巴掌验证江颜逸的话,又生怕果真是个梦将自己煽醒了就再也见不到眼前人。他喃喃道:“我父亲死了……”
江颜逸拔高尾音“噢”了一声。
韩诩之问道:“你是来取我x_i,ng命的吗?”
江颜逸摇头:“不是。”
韩诩之没有再问。
过了一会儿,韩诩之将手探向江颜逸的腰间摸索:“胭脂还在么?”
江颜逸扣住他的手腕,解下胭脂递给他。
韩诩之将箫凑到嘴边,酝酿片刻,吹起一支悲伤哀婉的曲子。
一曲吹罢,韩诩之情绪已趋平静。他用力拧了拧自己的手背,似笑又似叹气:“我果然不是在做梦。”
“你来找我做什么?”
江颜逸柔声道:“我不能来么?”
他的语气轻柔的没有半分恼意,反是带着笑意,韩诩之不由怔住了。一片漆黑中他看不清江颜逸脸部的轮廓,却能清清楚楚找准他那一双清亮含水的眸子。韩诩之就这么痴痴盯着那双眼睛,过了良久才憋出一句:“你原谅我了?”
江颜逸轻笑一声:“你说呢?”
韩诩之茫然地看着江颜逸。
江颜逸依旧是含着笑,缓声道:“你往我心里捅了一刀,这刀刃上长着倒刺,教我拔也拔不出,只得这么c-h-a在心上。你说,我会不会原谅你?”
韩诩之眉峰一蹙,心瞬间就沉了。他猜不透,江颜逸既不杀他,又不原谅他,来到此处究竟为何?
江颜逸从他手里接过胭脂,吹了一曲又一曲,玉笛声悠悠在屋子里盘旋不去。韩诩之听得越发迷茫,这调子时而深沉时而婉转,他着实有些捉摸不透。
也不知吹了多久,江颜逸放下胭脂,悠悠道:“听明白了吗?”
韩诩之摇头:“你吹的很乱,我听不懂。”
江颜逸笑了笑,竟是将玉笛收了,也不说究竟是个什么含义。
两人就这么枯坐着,韩诩之试探地将手覆上江颜逸的手背,江颜逸不挣也不回应。韩诩之不敢再进一步,干握了好一会儿,手心里都出了汗,便将手放开了。
天很快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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