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乘‘文化大革命’的浩荡东风,落实伟大领袖毛主席‘大养其猪’的最高指示,学习西门屯大队的先进经验,把养猪工作提高到政治高度……”那生产指挥部领导人挥舞胳膊,做着强劲有力的姿势,慷慨有力地演说着。他的嘴角挂着亮晶晶的泡沫,好像被稻cao绳捆绑住的螃蟹。
“发生了什么事情?”隔壁的刁小三从它的尿窝里呆头呆脑地站起来,仰着那粗长的嘴巴,眯缝着被酒精烧红的眼睛,向我发问。我懒得搭理这蠢货。这蠢货也试图举起前爪,将下巴搁在墙头上观望外边的情景,但酒精使它丧失了平衡身体的能力。它刚刚站起来,后腿就酥软,身体跌在屎尿中。这个不讲卫生的家伙,把它的粪便拉在猪舍的每个角落,与这样的脏猪为邻,真是我的不幸。我看到它的头上沾着白漆,那两根龇出唇外的獠牙却涂着黄漆,仿佛镶了两颗暴发户的金牙。
我看到一个油滑的黑影从听会的人群中挤出来——听会的人非常多,虽说“万人大会”有些夸张,但三五千人总是有的——他先溜到那两口安放在杏树下的博山造大瓷缸里,探头往缸里看,我知道这小子是想喝糖水了,但缸里的糖水早被前来开会的人喝光。人们喝水根本不是因为口渴,而是为了吃糖。糖,这甜蜜的物资,是当时的紧缺商品,凭票供应,吃一口糖,大约比现在与心爱的女人做一次爱还要幸福。西门屯大队领导人为了向全县树立自己的良好形象,专门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宣布了现场会期间的注意事项,其中一项就是严禁本屯社员,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不得到大缸边去喝糖水,有胆敢违反者,扣一百工分。外村人争喝糖水的丑态让我为他们感到羞耻。我更为西门屯人高度的觉悟或者说是克制能力感到骄傲。尽管我看到了许多西门屯人眼瞅着外村人喝糖水时那种复杂的目光,尽管我知道西门屯人看到外村人畅灌糖水时心里的复杂情绪,但我还是钦佩他们,他们忍住了,不容易。
但现在,终于有一个小子忍不住了,不用我点名道姓你也猜到了他是谁。他就是我们西门屯建屯一百五十年历史上最馋的小孩,是,就是莫言,就是那个现在猴子戴礼帽装绅士的莫言。这小子把上半截身体探到缸里,好像一匹干渴的马,急于喝到缸底的水,但他的脖子太短而缸又太深,于是他就找来一把白色的铁勺子,用一只胳膊,努劲把大缸拉得倾斜,使缸里残存的糖水汇聚在一侧,然后他伸出勺子去舀。他一松手大缸沉重地恢复原位,从他小心翼翼地端着勺子的姿势,我知道他有所收获。他将勺子举到嘴边或者是用嘴靠近了勺子边,然后他慢慢地扬起脖子。从他脸上那表情我就知道这厮尝到了糖的滋味过上了片刻的甜蜜生活。
他用勺子刮光了大缸里最后一滴糖水,勺子刮着粗糙的缸底,发出“嚓嚓啦啦”的令我牙碜的声响,这声响听上去比高音喇叭里的声音还刺耳,折磨着我的神经,我盼望有人来制止这小子给西门屯人丢脸的行为,这小子的行为如果再持续几分钟,我就有从树杈上掉下去的可能。我听到许多猪都被这声音惊动了,它们醉意蒙眬地喊叫着:“别刮啦,别刮啦,牙碜死我们啦!”那小子把两口大缸掀翻在地,人钻到缸里,大概是用舌头舔缸底吧?一个人能馋到这种程度也算一个奇迹。终于,那小子从缸里站出来了,我看到他破衣服上明晃晃的,我嗅到身上散发着甜丝丝的气味,如果是春天,会有蜜蜂,或者是蝴蝶围着他飞舞,但那时是初冬,蜜蜂蝴蝶俱不见,只有十几只胖大的苍蝇,围着他飞动,发出嗡嗡的声音,有两只还落在了他肮脏、纠结犹如烂毡片一样的头发上。
“……我们要以十倍的热情、百倍的努力,推广西门屯的先进经验,各公社、各大队,第一把手要亲自抓,工、青、妇、群众组织要全力配合。要绷紧阶级斗争这个弦,加强对地、富、反、坏、右分子的管制和管理,尤其要提防暗藏的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
莫言脸上带着幸福的表情,吹着口哨,摇摇晃晃地向那两间机房走去。我的注意力被他吸引,目光追随着他。我看到他进了机房,柴油机在飞速运转,马力带接口处的铁销子与飞轮磨擦,发出节奏分明的咔哒声。电从这里产生,然后催响喇叭做功:“各大队的保管员要严格控制农药的管理和使用,防止阶级敌人偷窃农药后向猪饲料里投毒……”
值班看守机器的焦二仰靠在墙边晒着太阳睡着了,使莫言得以实施了他的破坏计划。他解开腰带,把破裤子褪到腚下,双手拤着小j-i巴——直到这时我还猜不到这小子想干什么——瞄住飞速转动的马力带,一股白亮的尿液落到马力带上。一声怪响,马力带跌在地上,宛若一条巨大的死蟒。高音喇叭突然哑了。柴油机空转,发出尖厉高亢的鸣叫。会场,连同数千听众,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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