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的方茴问了句:“夏老师?”
夏以桐同样摇头,示意她不用多问。
“她不喜欢你。”“没有人会喜欢你。”
这两种声音依旧交缠在夏以桐鼓膜中,愈演愈烈,非要把她逼进泥里去不可。她缓缓地抬手,轻轻按上自己的太阳穴,在那儿,一股微弱而又强大的脉搏在跳动着。
她将头扭向自己的背后,仿佛那几千几万个夏以桐在虚空中,一个个她对自己横加指责,让她立刻躲进自己的壳里,永远都不出来。
怎么可能?夏以桐心中冷笑,未免太小看她了。
因为自幼被抛弃,夏以桐比同龄人自卑、敏感、脆弱,很容易陷入自己的负面情绪,但同样也比别人坚强得多,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只要战胜那些负面情绪,她会比以前变得更强大,这是如师如母的福利院院长教她的。她的人生就是在无数次自我否定和肯定中成长的。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一点挫折就把你打击成这个样子?怀疑别人,又怀疑自己,像一条躲在粪坑里的蛆虫。”
“地球还在转,世界也没有毁灭,你凭什么自己把自己就毁了?人生有那么多种可能,每一条走过的路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就因为碰到点土坑,你就后悔了?你自己看得起自己吗?”
镜子里倒映出一座绿墙白瓦的老房子,一个衣着脏污的女孩迈进那道大门的第一天,就对着外面的世界发誓,她会让抛弃她的人后悔。
女孩入学的第一年,用学会的汉字写下了第一句发自内心的话:“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女孩长成了少女,在看见陆饮冰的第一眼,就发誓一定要走到她身边。
她把自己从盲目的崇拜中抽离开,冷静地想:“陆饮冰不就是丢了你一个瓶子吗?还是不小心的,她是人,又不是神,凭什么满足你一切的需求?就算是神,还有有求不应的时候呢。难过一下就算了,难道你还要去跳黄浦江啊?夏以桐,别忘了,你要的到底是什么?你追逐的又是什么?”
心中猛然一震,几乎是一瞬间醍醐灌顶。她活到现在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她自己,为她所在乎的一切。瓶子只是瓶子,陆饮冰才是最重要的。
“退一万步,就算她没把你放在心上,那又怎么了?你认识她才几天,就算只是把你当成一个熟人又如何?她到底有没有把你当朋友,用你的心去感受,别用眼睛。古人尚且说:徐徐图之。你现在这么急功冒进,你在怕什么?”
——你在怕什么?
振聋发聩的一句话,房屋散去,夏以桐看见镜中无比真实的自己,沉着、镇定,反问:是啊,你早就不是那个会嚎啕大哭的孩子了,你在怕什么?
小时候,她怕被人抛弃,结果还是被抛弃了。福利院的生活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或者说,比她原先的生活好太多了,虽然也会被人欺负、被孤立,但起码衣食无忧,有学上。院长爱她聪敏,还额外让她学音乐,某种程度上来说,弥补了她对于家庭关爱的缺失,她性格好,孤儿院的孩子们也愿意和她一起玩。
长大以后,她喜欢上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她怕没办法在娱乐圈出头,怕不能接近她,也怕过哪天累死在跑通告的飞机上,昏倒在片场,近到最眼前,她怕演不好陈轻这个角色。
她有那么多惧怕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充斥在她的生活周围,不单是她,所有人,怕生老病死,怕人生无常。因为心存畏惧,所以才拼尽全力。
回头想想,一个月来,她和陆饮冰从对面不相识,到陆饮冰经常会主动跑过来找她,雷打不动地丢下一句“无聊了,过来看看你。”到她们共处一室,虽然晚上受尽折磨,但陆饮冰会扶她休息,会给她挤牙膏,会温柔地对她说话,会帮着她怼秦翰林,虽然每次都是她自己想怼拿她当个借口,但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她对自己起码是不那么见外的。圈内听闻陆饮冰很不好相处,而陆饮冰的眼睛告诉她:如果不是外面的传闻有误,就是她对自己另眼相看。
都走了这么多步,临门一脚有什么好犹豫退缩的,最坏不过退回原位。退回原位她也得活,又不能就地死了,还要活得多姿多彩,才不愧对她爸妈保下她的这条命。努力过,奋斗过,她不后悔。
夏以桐顺势脑补了一下“陆饮冰其实已经结婚了,只是没告诉外面的人”的极端假设,瞬间把自己心肝脾肺肾虐了个通透,那些因为许愿瓶带来的负面情绪顿时被更加强烈的复杂情绪扫荡一空,差点当场呕出一口气来。
可以说是非常地以毒攻毒了。
夏以桐呛了一下,咳嗽起来,“水。”
方茴坐在旁边那么久,就看见她脸色阴晴不定,然后目光凝重,忽然眉头紧紧一锁,终于听到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水递了过去。
就算是这种情况,夏以桐还是小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倒,怕弄花了嘴唇上的妆。
喝完水,她问:“几点了?”
方茴看手机:“八点。”
“走吧,拍戏去,一会儿该来人叫了。”
方茴觑着她的神色,确定她是满血复活了,心里落下一块大石,装了星星的新许愿瓶在她的包里,她想想,打算把这件事先搁置下来,等晚上夏以桐情绪更稳定了再说。
谁知道夏以桐主动提起来这茬了:“我的新瓶子买好了吗?”
“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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