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马车行在平坦的路面,赤羽的人躺在车中新布置下的软榻。头下暖枕,身上棉被,腰腹处竟还埋了一个暖暖的紫金小炉,熨帖在被上捂出一股热流。
不仅如此,小炉还时不时地从凤嘴里吐出青烟白雾,弥漫在马车里,其味道极淡,闻之安神,身上的不适也有几分缓解。赤羽只觉得经过昨日夜雪,身上的病情愈演愈烈,可此刻却因了发热乏力、关节酥软,反添了几分惫懒的舒适。
听着车外有极富有节奏的马蹄声,赤羽突然有些明白惬意这两个字是怎么写了。
可此刻却并非是惬意的时候。
赤羽回过神便立即从榻上弹坐起来,手中一动,却陡然发现袖中的锦盒已经不见,在马车中四处摸索亦无突破。
正在此时,车外响起一阵歌声,随意而唱,若有似无,让赤羽立刻怔住。
狂川白雪同一色,
浪人君子判不同。
何日愁城攀柳枝?
何夜樱开月明时?
曲子确实并非源于此岸,那韵律辗转低徊,带着几分沉闷。赤羽本当非常熟悉,倘若译作东瀛语,便是自己从小听到大的一曲怀友和歌。
此刻这和歌换了语言,改了歌者,没了伴奏,家乡的味道便也减了几分。但赖于唱歌的人声音沉缓,却平添了几分探问,几分无奈。
赤羽几乎要跟着哼唱起来——倘若不是他此刻掀开帘子,看到那歌者突然住了声,对自己道了声早的话。
赤羽看着面前这个一只脚踩在板上,另一只脚垂下去,一手袖间藏着手炉,另一只手懒洋洋地驱车的人,突然有一瞬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人没有戴着蓝色高帽,向后倚着懒散地哼起小曲。黑发随意一束,被寒风吹起,倒吹出几分不羁。
如果不是这人此刻欠一个解释,赤羽确实不想打扰到他。
温皇向马车里回眸道:“我吵醒的?”
“不是。”赤羽故作面无表情道,“是鸟。”
温皇也不介意对方晨起的不友善,开始自说自话,道:“那李青竹倒也大方,人走了,马车原地不动地留给了我们。”
赤羽道:“三清道长更大方,将金银暖炉都留给了你。”
好在温皇脸皮不薄,毫无愧色道:“可惜重新修缮了下马车,银两就不够了。”
赤羽冷笑,突然道:“我是不是也很大方?”
温皇的脸倏忽和窗外的风一样冷:“不,你很小气。”温皇直视着车中的人,“因为你从不肯真的相信我。”
赤羽心中那阵头痛又上蔓延上来,一边心道我信你才有鬼,一边又被这话呛得又酸又涩,还有几分难解的痒。
过了许久,温皇终于在对视中妥协,不再隐瞒,道:“紫金炉下有一个暗格。”
赤羽未看,也未言谢,却沉吟道:
“那歌……”
温皇知他想问什么,只道:“昨夜昏迷后,你唱了许多遍。”
“你听得懂东瀛语言?”赤羽惊道。
“赤羽大人不也和我这个苗疆人对答如流。”温皇叹了口气,分神赶了赶马车,又回头,意味不明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
赤羽道:“你知晓的事情我早晚会知道。至于你不知的事,我问你又何用?”[3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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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琅函天注:吾检阅相关资料,得知和歌源于东瀛,分为长、短、片、连,更短者为俳句,是由汉诗文演变而来。其中短歌最为传统,五句三十一音,以五七五七七排列,观其长短,此歌当为温皇译后短歌。由此观之,温皇能听音辨意,改补新词,当已留意东瀛久矣。前文记其曾以任飘渺之身前往西剑流,听闻东瀛语,不解其意,盖自那以后,遂自习之,以便在赤羽不知之状况下获悉情报。
[40]百代风骚注:难得吾会与神弈子同心,只觉上注者犹擅大煞风景。习东瀛之语是为了解对手,探知情报,本便无甚错处,况其当赤羽之面译之而唱,已将自己通晓对手语言之事告知。赤羽甫失挚友,温皇随心之举,信口歌之而已,人本难测难料,但若将万事皆归于阴谋算计,岂非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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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温皇颔首,“可我却想让你知道,这岁寒三友自现身以来,先是试探,接着又在事态演变得最为严重的时候才接到命令,罢手将药丹给你。最后,到了现在,他们还了西岳清白,将三清道长的死、药丹的失窃全部归因于你我。倘若现在我们在这里停车三个时辰,追来的便是数不尽的中原五岳之人。”
赤羽不禁眉峰一簇,心中警觉,道:“有人搅局,让这真正的药丹又变成了我手中的这一个。”
温皇问道:“搅局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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