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孩子啊,人望其后,他也终于到了这样的年纪。
惊叹之余又蓦一刻想起,想起他曾以虎口掐灭两簇方生的灵魂,而那死去的灵魂依从虎口侵袭至他的心肺,一直到今日,他也时常惶然地以为,他们就藏在拱起的床褥,静悄悄地望着他。
他甚至忘了当年是如何狠下的决心,若放到今日,但凡只要那婴儿一笑,他想必就会颓然地松开手。
血脉是样很神奇的存在,人越长,越会流连思念,思念到血脉尽失,之后垂垂地老死。
怜生从殿内掀门而出,面色苍白,慕容冲侧耳去听:没有哭声、也没有叫喊。他见她一路到自己的跟前儿,声音压抑着,说:“她叫您回去军中。”
慕容冲松了口气,却很快又问道:“她怎么说的?”
怜生卷起袖子擦拭泪水,仓促的一抹,谈不上优雅与否,她抽泣着,答道:“她说无论她的死活、也无论孩子的死活,您都要回到军中。”
慕容冲低下头去看脚边那担负传令的,向他道:“去,叫尚书令先在军中候着,再遣人去西北郊唤小将军和右将军,叫他们带兵后撤,先守阿城吧。”
传令的答是,又紧接着详尽地问道:“陛下,遣谁去说?”
慕容冲想了想,道:“叫慕容将军去。”
传令的领了命,快跑着退了下去,慕容冲又转头对怜生说:“你只管进去跟她讲,朕已经回去了。”
怜生点头,临要转身却又想起什么,回身对他道:“陛下,您不如先到侧殿歇着吧。”
慕容冲闭了闭眼,挥手示意她先行入内,怜生有所犹豫,却还是掩了殿门。慕容冲呼出口气,他的确十分疲累,疲累却还惴惴难安,一时难免就想:若是桐生在,想必自己就能放心了。
桐生?
他吓了一跳,紧接着不由自主地猜测道:他死了吗?
当初听阿城里的老太监支吾地讲,他似乎是被擒起来,还没有死,他的师父王嘉和师弟落木都还住在外殿,苻坚仍旧笃信他们。可是,冬天时长安城里的鲜卑人都死了,桐生还活着吗?他虽不是鲜卑人,可他……
慕容冲从阶上走下来,旁人便以为他要回侧殿歇息,或是去军中探视,他身边的秘书侍郎率先走上前,弓腰问道:“陛下,您欲幸何处?”
慕容冲摆手不答,继而问道:“咱们初入阿城时,那两个答问的宦官,哪去了?”
侍郎直起身子,却还拱着手,利落地回答道:“死了。”
慕容冲拧眉:“怎么死了?”
“回陛下。”侍郎如实地答道:“陛下问完了话,没说怎么处置,底下的人不敢猜测,就都去问左将军,左将军便说,依着陛下面上的意思,拖出去杀了吧。”
“你们就听他的?”慕容冲问,语气低沉得吓人。
秘书侍郎吓了一跳,也不敢抬头观他的面色,低头揣摩着下一句的言语,吞吞吐吐地答:“陛下,这……左将军跟您的时间最长,臣等……臣等也是以为,左将军最通您的意思……”
所幸慕容冲并无要发怒的意思,事实上,他鲜少有发怒的时候,旁人怕他,多是因他时不时难琢磨的阴沉,蓦地一句话降低了语调,就能使人不寒而栗。
他也的确没什么理由发怒,韩延说得一点错也没有,依着他从前近乎极端和古怪的性子,这两个人必然是活不了的。
不过,那都是从前了,现在呢?他可以为了慕容泓的死或真或假的落泪、非但不杀反而重用对他出言不逊的宿勤崇,甚至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等在这里,以至有可能延误军事。
他深深地呼气,缓着步子向前走,又抬头去看枝头发嫩的绿梧桐。
“种这些梧桐的方士……你记不记得他们是怎么说的?说他是……因为什么,被苻坚擒了起来?”
秘书侍郎往前走了一步,仔细地想,却没有结果,最终摇头道:“陛下,只说被擒起来了,倒没说是为什么,想必是因为算错了一卦?”
“也许吧。”慕容冲目光倦怠,伸出手以掌心抚触梧桐树粗糙的躯干,道:“只是个方士,能犯什么大错不成?”
“倒也说不准呢。”秘书侍郎说道:“不过,陛下,咱们还要感谢他呢,凤止阿房,真叫他给说对了。”
慕容冲弯着腰咳嗽两声,紧接着抬头看天,又觉得胸中闷着一口气,脚上也如有镣铐,迈也迈不开。
“真正的凤凰不会止于人间。”他说:“若是假的呢,凤止阿房……止,止而不前,这么说,这里是朕的葬身之地吗?”
侍郎叫他这一句话吓白了脸,急忙跪下来俯身道:“陛下,您说什么呢……”
慕容冲也觉出话中的不对,哪里有人会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呢,他于是抬抬手,轻声道:“朕随口说的,你起来吧。”
秘书侍郎从地上爬起来,又极小心地审视燕国皇帝的面色,之后道:“陛下,您一个冬天都在军中,这几日又咳嗽得严重了,这么等着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不如先去侧殿歇息吧。”
慕容冲咳清了嗓子,又摇摇头,眼睛看向正殿的大门:“当年朕降生的时候,烈祖等了一天一夜,这有什么的,不就是等一会儿吗?”
“在侧殿里等,也近,不耽误事的。”侍郎又劝道。
慕容冲又忍不住咳嗽,眼前的人说得对,他近来咳嗽愈加严重,身上害冷,也实在没什么力气,他回头看了眼正殿,又看侧殿,最终还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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