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该是一场久别重逢,可惜梦中他未醒,梦醒他不知。
这一心绪刚起,端清按在胸前的右手就骤然收紧,面色也白了些,眼中极快掠过一道血光,继而又消弭沉淀。
——“师弟,顾女侠已经去了,你冷静一些,她定是不愿见你如此。”
——“……滚!”
——“师弟,你之前废功不成导致真气走岔,却没有及时梳理,反而妄动内功耗损心力,这一回动了大悲大怒,你这身《无极功》的根基怕是……”
——“放……我……出去!”
——“……请各位长老助我,自今日起封禁忏罪壁!”
“……”
被时光淡抹的声音在脑中回响,这段时间端清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故人旧事,额角开始隐隐作痛。
端清忽然起了身,右手提起放在身侧的长剑,抬头看了一眼并无异动的上方,又用未尽的香柱在地上留了一行字,这才走到栏杆旁一跃而下。
他的轻功本就不弱,又与顾欺芳混迹了许多年,虽不如惊鸿传人掠影无踪,却也似微风拂柳转瞬不见,借着窗外夜色和塔林遮掩,并未惊动塔中其他人。
端清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目的地,他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入了茂密山林。此时夜色黑沉,林中四下无人,就连虫鸟鸣声也几不可闻,端清的眼前却开始发花,看东西渐渐出现了重影,他没有再动真气,而是靠着耳力循声到了林中溪水旁,盘膝坐下,抱元守一,开始调息丹田中隐隐失衡的两股内力。
惨淡稀疏的月光落下,当端清再睁开眼,就看见水面上映出一双诡异的眼睛。
端清生得一双画笔勾成似的丹凤眼,眸珠似点星坠入寒潭,眼尾长睫若着墨,衬着眼下那颗小小的朱砂痣,算是一张清冷面容上最浓墨重彩的地方。他的眼神向来是冷淡的,清明得仿佛什么都看过,又好像什么都没留下,然而此时在水面上映出来的双眼,竟然于琥珀色的眼瞳边缘生出一圈不祥的暗红,如同一滴血融入了水里,并没有氤氲消失,反而凝固在净水最中心的位置上。
他冷冷看着水中倒影,倒影中的人也冷冷看着他。
“你已经死了……”端清对着那倒影轻声道,“你自己做的选择,没有后悔的余地。”
话音刚落,一颗石子落在水中,砸碎了幻影,溅了端清几朵水花。
背后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却没见到人,反而是上方风声忽起,一只手突然落下,抽走了他束发的乌木簪子。
霜雪发丝铺展落下的刹那,长剑已经无声回转,稳稳落在了来人颈侧,只要轻轻一抹,人就能喋血剑下。
然而端清握剑的手没有动。
剑下是个身量高挑瘦削的女子,着一身利落的绛红色束袖衣衫,满头乌丝被一支桃花木簪束成高扬的马尾,寡淡面容不施粉黛,幸而有一双灵动锋利的卧蚕眼增光添彩,唇间衔着端清的乌木簪,笑得很是促狭。
她拿下乌木簪,去挑端清的下巴,微微一笑,吐气馥郁,拖长的尾音像是不怀好意的钩子:“阿商,你……”
冰冷剑锋猝然划过,未尽的声音戛然而止,永远留在了喉间。
端清手腕一抖,一线血珠飞溅,剑刃又明净如水,他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反而是投向丛林,冷然道:“出来。”
林中突然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音不大,却刺耳得很,乍一听像是数人齐齐开口,仔细辨认才会发现这都是一个人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
女声笑了一阵,刻意放软了语调,哀怨道:“阿商,你怎么忍心对我动手呢?”
这是顾欺芳的声音,说话的口气却截然不同,端清听声辩位一剑挥去,霸道剑风将碗口粗的树木一斩两断,一道人影从树上跳下来,笑吟吟地站在离端清三丈远的地方。
她跟地上的死人一般打扮,面上也是顾欺芳那副容貌,说话时的举止神情却要更到位些,吊起眼梢环着胳膊看来时,仿佛是那死去多年的人从坟墓里苏醒,活生生地站在了端清面前。
她垂下眼,有些落寞的模样:“阿商,十三年不见,你不认得我了吗?”
“逝者已矣,无论你们多少算计,打扰亡人安宁都是不该。”端清看着这张脸,冷淡得连半点动容都没有,“撕下这张假面,贫道允你一句话的时间。”
女人轻轻一笑,倒是识趣地撕下面具,露出一张妩媚娇艳的真容,对端清眨了眨眼,道:“萧艳骨见过端清道长。”
端清的目光扫了眼地上尸体,淡淡道:“你们都是萧艳骨,却非葬魂宫的白虎殿主。”
萧艳骨是天下第一的易容高手,她不仅善于缩骨伪装,更是出了名的机巧狡猾,因此这样一个人早早为自己做了打算,暗中培养了几名与自己相似的女子,轮流带在身边教养多年,换皮妆面扮成自己的样子,学习她的武功和说话处事,成为她紧要关头时的替身。
先前问禅山惊变,留在山下与步雪遥对战虞三娘、后来把持山道的便是替身之一,有了她在明面上吸引目光,真正的萧艳骨才能去跟赫连御接头。
眼下出现在端清面前的,便是另外两名替身。
如此隐秘的事情,从十五年前就开始准备,整个葬魂宫内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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