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秦兰裳胆大包天,也被这一鸣惊人的书生震在当场。
陆鸣渊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道这小姑娘可算是怕了,于是隔着蒙面巾挠挠脸,温声道:“这很危险,我等下去炸雷火弹,你就趁乱赶紧跑吧。我看你武功不错,见识胆量都不是一般小门小户能教养出来的,只要能逃出地宫跟家人会合,萧艳骨短时间内不会找你麻烦的。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
这番碎嘴让秦兰裳回过神来,她抬脚踢了陆鸣渊一下,道:“闭嘴,走吧!”
陆鸣渊:“呃,要我送你?”
秦兰裳对这时精时傻的书生无可奈何:“我去偷雷火弹捣乱,你趁机去找你师父。”
陆鸣渊反对道:“不行,大丈夫焉能让女儿家迎难在前?”
秦兰裳撇撇嘴,她也不愿意让陆鸣渊轻省,奈何自己套上黑衣也着实不像样,萧艳骨但凡没瞎,一眼就能把她认出来,那就不是找人,是找死了。
懒得跟他分说,秦兰裳一猫身就钻了出去,只留下了一句话:“快滚吧你!”
……
萧艳骨进门的时候,阮非誉正在写字。
烛火照影,白纸黑字,气度清寒的老者从容提笔蘸墨,萧艳骨仔细看去,写的却都是人名。
准确地说,是死人的名,从变法开始至今,不知为此死了多少人,其中有反对他的人,也有为他舍了身家性命的人。一桩桩事、一个个人,无论大事小情、身份高低,他竟然都是了如指掌,还记得清清楚楚。
萧艳骨的目光落在最上面的两个人名上——秦鹤白,顾铮。
她嫣然一笑,道:“先生好记性,手底下沾了那么多人命,竟然都还记得名字。”
阮非誉搁笔,道:“人老了总喜欢回忆前事,这样也好,免得做梦时都不知道梦见的是谁。”
“先生对故人念念不忘,那么对身边人就毫不关心吗?”萧艳骨瞥了一眼桌上已经被动过的食物汤水,“看先生在此适应良好,我都有些怜惜那位困于地牢的公子了。”
食物里加了料,阮非誉身上没什么力气,也就懒得起身,微微一笑:“贵宫花了这样大的心思,想必不是只为了炖锅骨汤的。既然如此,鸣渊现在当是有惊无险的。”
萧艳骨笑了:“先生是聪明人,那么是否该先道谢呢?”
阮非誉掀了掀眼皮:“谢姑娘杀了前来接应的掠影卫和我的十二位门徒吗?”
“这可不敢。”萧艳骨只手点唇, “我要先生谢的,是救命之恩呢。”
阮非誉挑了挑眉:“哦?”
“实不相瞒,自从圣旨昭告天下,先生这些年来所结的仇怨都闻风而动,回天京的沿途大道小路上都有人执刀以待先生。若非我葬魂宫先下手为强,先生恐怕也活不到今天了。”
阮非誉垂下眼睑,语气微乱:“竟有这样猖狂的事情?”
萧艳骨觑着他的脸色,道:“先生是七窍玲珑之人,看得比谁都要清楚,我也就不说暗话了,只是先要问上一句……先生,相信小皇帝是真的要起复您吗?”
阮非誉奇道:“天子金口玉言,又颁布圣旨昭告天下,怎么会是假的?”
“昭告天下……呵,这便是了。”萧艳骨眼波流转:“若皇帝真心要重用先生,怎么会大张旗鼓,将先生置于天下风口浪尖,引得四方暗箭相逐?”
阮非誉望她不语,萧艳骨继续道:“如今新法推行已过了最险要时机,一切都只待完善和料理后续,先生又已年迈,对于皇帝来说,已经不再是必不可少的肱骨之臣了,他这样做不过是……”
“萧殿主心思过人,口才也很是不错,只可惜生作女儿身,不能入朝与百官并肩。”阮非誉忽然出声打断了她,“但是江湖人,还是不要妄议朝政为好,以免招惹麻烦。”
萧艳骨掩口轻笑:“我等已经是麻烦上身了,何足惧也?倒是先生,明知自己是被帝王做了诱靶,竟还能安之若素,叫人不得不佩服。”
一阵风吹过,阮非誉咳嗽了两声,道:“明知背后厉害,葬魂宫还要沾手,是为什么呢?”
“葬魂宫是替人办事的地方,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萧艳骨拿起那张写满姓名的纸,凑近了烛火,眼中倒映灼色,“皇帝要拿先生尸骨做巩固新法的垫脚石,自然也有人敬仰先生,不忍看英雄末路。”
“这世上想让老朽死的人很多,要留我活命的却少。”阮非誉思量片刻,忽然笑了,“是……二爷?”
纸张一角已经点着了火焰,萧艳骨眨眨眼:“先生果然好记性,正是您的这位老友。”
“不敢高攀、不敢高攀!”阮非誉摆摆手,咳得更厉害了些。
萧艳骨道:“二爷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自古便有的道理,但知恩应报也是人之常情’,他当年受过先生恩惠,如今也不想看先生老无善终,还请先生给个机会予他,弥补这些年的错处。”
说完,她将手中一块玉佩放在桌上,那是上好的羊脂玉,可惜被摔碎过,如今被能工巧匠重新修好,但仔细看去,还能看到细密的裂痕。
阮非誉拿起这块玉,沉默了很久,直到萧艳骨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慢慢开口,流泻出一声喟叹:“二爷是个有心人。”
萧艳骨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笑出来,就听他继续道:“一如当年。”
她尚未绽开的笑容冻结在脸上,仿佛有人提笔给画皮添上一丝不自在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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