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顶大帽子当头扣下,契苾让顿时失语。
上回他在太后面前并未自称使臣,只是代转新厥君要求纳币请谏,并不无委婉地威胁了一下,太后并未震怒,他还道韦氏到底是个妇人,软弱好欺,周国尊妇人号令委实可笑,心中便十分瞧不起周国官员,这回眼见不过一个文质彬彬甚是瘦弱的官员前来“交待”,虽说自称为中书舍人,契苾让也打从心底轻视小看,哪知陆离却没被他的狮吼吓倒,甚是强势地给予反击,这大出契苾让所料,心头未免有些打鼓。
他此行身负新厥君交予重任,当然不是愚蠢之徒,哪里敢当真对大周官员动手,又见这位薛舍人并不好欺,不由得就谨慎下来。
陆离却佯作不察对方的心理活动,自顾说道:“正因为契苾君为大周臣子,故自从入京,便未入住客馆,否则出行皆有鸿胪寺官员安排,又兼禁军护卫,万万不会在平康坊遇刺。”
言下之意,契苾让倘若不是出外逍遥,就算留在进奏院,也不会险些遇刺,一切都是契苾让咎由自取,大周朝廷根本不需担负责任。
眼见着契苾让脸色黑如锅底,陆离却又微微一笑:“不过大周官员当然会受律法庇护,契苾君昨日的确受了一场惊吓,太后亦不能容忍国都长安尽有狂徒枉法,故得讯后立即下令彻察,原来……刺客为潘部佃作。”
“如何证明?”契苾让仿佛半信半疑。
“难道契苾君是在质疑太后审断?”陆离不答反问,笑意渐消:“逆贼潘博勾通北辽侵我国土,为挑唆新厥部族与朝廷反目,这才筹划暗杀,刺客身份皆已察明,有其口供为据。”
“那么案犯可能交我处死?”契苾让大恨,其实已经信了多半。
大周朝廷没有杀他的理由,因为大周决无可能放任新厥与之交恶,他若死在长安,也只有潘部、北辽才是获益者。
“契苾君,依大周律定,禁绝私刑,纵然此干佃作罪大恶极,也应由刑部治罪,不过契苾君放心,刺客定死无赦,不会让契苾君白白受这一场惊吓。”
契苾让甚不甘心,可眼看陆离坚决不会妥协,也只好堪堪咽下这口怒气,这时刚好又有仆役呈上膳食,十一娘将太后所赐贡酒斟满一杯,直盯着契苾让一仰脖子喝得一滴不剩,这才与陆离交换了个眼色。
果如所料,新厥人不会不依不饶。
契苾让重重顿下酒盏,神色更加缓和了下来,却挑起一边眉头,奸奸诈诈地一笑:“新厥君请谏太后给予岁币一事,未知可有答复?”
“太后因恤新厥族部不易,故特意恩赦不内岁贡,如此,亦能抵消岁币。”
这话自然不让契苾让满意,然而陆离根本不待他发作,就肃色提警:“此事非契苾君能够决断,故某建议契苾君还当在朝贺之后,将朝廷诏令转告新厥君,太后有言,自大周立国,从无给予外族岁币先例,更何况新厥既为大周臣子,所辖各部理应纳贡,朝廷特免岁贡,已为隆恩浩荡,是为褒奖新厥君归服称臣。”
“如此,新厥君难以满足部族饱暖之需,只怕不能约束治下各部侵袭边境掳掠粮畜!”这又是故技重施以战事威胁了。
陆离也是轻轻一个挑眉:“新厥君若无能约束部属,朝廷可调派能者协助御下。”
契苾让:!!!
“好了,太后之令我已尽数转告,今日议政到此为止,我以茶代酒,敬幸契苾君化险为夷,对了,据传君之近侍甚为骁勇,可惜为护主之故意外而亡,太后历来欣赏忠勇,故赐重金抚慰,还请契苾君代转勇士遗属,某与二三知己,也甚钦敬壮勇之士,故亦备有薄金,望君代为笑纳。”便让从者奉上一大一小两盒金锭。
这些钱财,当然可由契苾让随意处置,是转交遗属亦或据为己有,或者代呈新厥君阿史那氏当作不辱使命,没人理会。
契苾让的神色就更加好看起来。
陆离冲一旁跽坐待命的十一娘轻轻一笑:好了,可以笃断新厥君用意,否则这点金锭,并不足让契苾让归去交差。
接下来便与契苾让觥筹交错,偶尔提起一些戍边大将威勇事宜,尤其强调武威侯,陆离甚是胸有成竹:“武威侯既然获令镇守苇泽关,势必能够力挫逆军,相信不久便有胜讯传回。”
武威伯当年镇守幽州,诸蛮数番侵袭也难逾居庸关一步,其实契苾让也早闻秦步云赫赫大名,见陆离似乎并不忧心晋朔之急,也在暗自度量:难道说,大周真有把握夺回失地,甚至平息内乱?难怪并不在意与新厥交恶,表现得这般强势,看来汗王推断果真不差,周国这时还未到绝境,单只一个潘博,并不足够捍动周国根基,新厥眼下之势,也还不足以让周国忌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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