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陈氏和赵暖,他从来就没有把赵氏的其他人归在“自己人”之列,说到底,这个时代被看得极重的宗族,在赵肃心中实无半点份量,只要不撕破脸,维持表面的和气,对方是死是活,他压根不会放在心上。付出是对等的,既然他们落魄时,宗族也没有伸出过援手,凭什么自己反而要因为他们的眼光而影响心情。
潘允端击节唱道:“今朝进士及第,满座高朋知己——说得好!少雍心胸开阔,实乃我辈不及,来,干一杯!”
众人纷纷应好,皆举杯饮尽。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人下半生的仕宦,将紧紧联系在一起。他们有着同科进士的情谊,更是天然的政治盟友,假使这里面有一个人,未来能入内阁,那么他所提携的人,交好的同年朋友,以及他的老师门生,都将结成他背后的利益团体,牢牢支持着他,这就是大明官场的规则。
酒过三巡,便都带了几分微醺,不知不觉,彼此都觉得越发亲近起来。轮到徐时行说的时候,他带了点醉意,神秘兮兮地瞅着其他人:“你们知道么,其实我姓申,不姓徐……”
大家都啊了一声,王锡爵更是拍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喝醉了吧?”
“我清醒得很!”
徐时行皱着眉头拨开他的手,自嘲地笑出声:“在二十六岁以前,我一直以为我姓徐,可是有一天,我爹突然告诉我不是徐家的人,我姓申,我爹,不是我亲爹,我娘……也不知道在哪儿……”
所有人听着这桩秘闻,都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接话。
他兴许是真的醉了,又或者压抑在心里太久,借着这个机会发泄出来,脸上没了平日里温厚的表情,声音似哭似笑。
“汝默,那,那徐家呢,你养父家呢?”王锡爵讷讷问。
徐时行又喝了杯酒,稍稍平静了一下情绪,漠然道:“我养父已经去世了,徐家知道我的身世,觉得我私生子的身份不光彩,有损徐家家风,不肯认我,可是申家,就是我亲生父亲家,在我中举之后,却写了信来,要我认祖归宗。”
潘允端一拍桌子:“岂有此理!俗话说,生恩不及养恩大,申家怎能如此,汝默,你便是不要理会,他们又能如何!”
徐时行摇摇头,苦涩一笑:“徐家已经不要我了,我也回不去了,只能回申家。”
他中了状元,一举成名天下知,本该是最风光的时候,谁又能想到竟会有如此曲折的身世来历。
赵肃算是明白了,这席间各人,包括自己,人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此刻都有些交心的感觉了,酒后吐真言,这话还真不错。
众人默然半晌,帮着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徐时行有些后悔说了出来,可又觉得畅快很多,只是低头默默喝酒,也不说话。
冷不防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是赵肃。
“人生在世,本就不可能事事如意,总是要向前看的,姓什么也不会改变你是你养父的儿子,是我们朋友的事实。你现在有功名在身,又是皇上钦点的状元,申家不敢对你如何的,哪一天就算他们背弃了你,也还有我们这帮人支持你。”
大家醒过神来,俱都出言附和,七嘴八舌地宽慰他。
徐时行心头一暖:“多谢少雍,多谢诸位。”
王锡爵也道:“少雍说得没错,汝默,你也不用管申家了,他们要真想认你,怎么你考中功名之前,就没见他们出现,这分明是趋炎附势,见你有出息了,就想来分一杯羹,真是无耻之徒!”
赵肃无语,王元驭这脾气未免也太急了,虽然是实话,可也不用这么直白啊,别人都安抚得差不多了,他这一说,倒像在火上添油。
陈洙道:“说起来,我还是被少雍一语惊醒,醍醐灌顶,才觉得自己从前太过狭隘…”
徐时行知他有意转移话题,免得自己的情绪沉浸在这上面,便顺着问:“他说了什么?”
赵肃却全然没了印象,闻言骇笑:“伯训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也不是古哲先贤,如何能片言只语就让你大彻大悟?”
陈洙睇他一眼,微微笑道:“当初乡试,我得了亚元,还有些沾沾自喜,无意间却听你说,如今倭寇横行,鞑靼又肆虐北方,国家看似太平,老百姓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过,时时都有不测之灾,才知道即便是当官,这官也当得万分小心,稍有不慎,丢的不止是官位,还有良心和性命。”
张廷臣被他的话挑起感慨:“谁说不是呢,这全天下的官,一开始也不是全想着荣华富贵,总有几个想做点实事的,可是日子一久,周围的人都贪,你不贪,上官就不容你,同僚也将你视为异类,除了辞官之外,别无它途。”
潘允端也道:“如今严党横行,贪官污吏遍地都是,就算我们被分到翰林院,三年之后也是要外放的,届时这些事情,怎么躲也躲不过的。”
徐时行虚咳一声:“慎言,慎言。”
潘允端不以为意:“汝默你也太小心了,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不会有严党耳目的,再说这是事实,说两句又怎么了?”
徐时行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他。
“其实,贪官未必就不是干吏,清官也未必就能造福百姓。”
赵肃轻飘飘说了这么一句话,见其他人都在看他,续道:“戚继光、胡宗宪两位大人,诸位年兄都该听说过吧?他们依附严嵩,收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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