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帝崇道成痴,不仅尊道士步犀子为国师,还邀百官同听国师布道,研习道家经典。为了讨皇上欢心,后宫嫔妃亦纷纷在各自宫苑设置习道之所,装模作样每日参拜。但近年恒帝体衰,鹤升殿便乏人问津了。
因疾走而加速的喘息,缓缓散入微凉雾气中。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在静谧的清晨里太过突兀,惊动了鸟雀,叽喳着飞起。
崇临让小安在外等候,独自一人进了殿内。
偌大的鹤升殿香烟缭绕,摆设极简单,只有三尊道祖像、一张花梨木案台,几盘瓜果供品而已,烛光映照之下,显得分外空旷。想是值守太监疏怠,长明灯的灯火竟都熄了。崇临舀起一勺灯油添进灯台点燃,跪下合手闭目,默祷片刻。
几年不曾来了,这里却还似从前一样,大抵变得最快的总是人心吧。凝视着高大肃穆的三清尊像,崇临心绪渐平。神像金箔彩塑气派庄严,相比之下灵山清虚观的就要朴素许多,但神情都是一般慈悲。
每当有难耐的痛楚时,他总忍不住想逃到青烟袅袅的道殿中。只是如此,就会有股莫名的安心感,仿佛旧梦仍在,不曾醒来。
初见杜衡,是九年前的正月。那时宫里到处张灯结彩,洋溢着新年的喜气,酒宴筵席彻夜不歇。只有崇临因病静养,除了太医和偶尔抽空前来的崇嘉外,东篱宫中一片死寂。
那一天,却来了意外的客人。
崇临至今还记得十五岁的杜衡怎生模样——个子不及现在高,五官是少见的俊秀,眉眼间透着几分少年稚气。一袭青衫外罩了件紫红色大斗篷,打扮得不伦不类。头上发髻松散,几缕发丝凌乱垂下,看去颇为可笑。
服侍的太监并未来报,这少年却探头探脑径直走到了自己塌前,必是偷摸进来的。
「你是谁?」崇临放下书卷,看着面前之人。
「我姓杜,单名一个衡字。你这儿真暖和,让我歇会可好?」不待崇临回答,杜衡便弯下腰,把一双冻得通红的手伸向床前炭炉,边烤边揉搓着,不时偷眼看他。
崇临心道:这人真不识礼数。可他却并不讨厌,反觉那样子有几分可爱,鬼使神差的竟拍拍身下床榻。「过来坐吗?」话甫出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抬手将腮旁发丝拢向耳后,杜衡的脸难以察觉的红了红,但还是走过去,毫不客气的在他身旁坐了。「你是六殿下吧?」
崇临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喉头却涌上抹甜腥,止不住咳了几声。
「我第一次进宫,没想到宫里的宴会这么无聊,吵得要命规矩又多,就逃了。还是在你这儿自在。」杜衡晃着腿,笑得一脸惬意。
看来他是被请进宫中吃筵席的,想是哪位大官的嫡子吧。他没说,崇临也不怎么想问。他是哪家的公子都好,他更在意的是杜衡竟说在自己这冷清的东篱宫,比热闹的宫宴要好。
「你吃瓜果点心吗?」崇临指了指一旁的紫檀木圆桌,上面摆满了御膳房送来的各色小点和新鲜瓜果。寒冬腊月里,水果是很难得珍贵的,需八百里加急从南方快马运来,迟些便要冻坏。若非达官显贵,有银子都难买到。
杜衡扫了眼果盘,过去挑了颗梨子,拿起托盘上的小刀坐回床边。他的手指纤长,指节微微突出,灵巧有力,削起梨皮来动作出乎意外的熟练。
「你爱吃梨?」饶有兴味的看着杜衡削梨,崇临支着身子坐起,这一动又止不住咳。
「来,张嘴。」将去皮后晶莹透亮的梨肉切了片捏在手里,杜衡道:「听你咳嗽就知有气喘痰瘀的毛病,吃梨最有效了。」
就着杜衡的手吃下几片梨,崇临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些,便朝他笑笑,杜衡也笑。两个人面对面傻笑了半晌,心中各自有趣,不约而同转开了视线。
丢掉梨核洗净手,杜衡随意把湿手在身上抹干了坐回来,抬眼瞥见床头扣着的书。「你看的什么书?」
「……《南华经》。」崇临声如蚊呐。
「你喜欢这个?」杜衡毫不掩饰满脸惊讶。
崇临耳根子都红了,忙摇摇头。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太傅只讲道经,父皇也只许皇子们读道家经典。王孙贵胄很多时候反不如市井小民自由,有点银钱便能随意的上街买书读,章回、传奇、志怪,好看的故事应有尽有。但身居宫中,他根本没得选择。
「哈,怪不得你看起来一副萎靡的样子,我每次被逼着读道经都困到不行。」杜衡毫不在意地就说出了宫中禁语,而且一点悔改之意也没有,反挑了眉,凑近崇临耳语道:「下次我带几本好书给你,保证有趣。」
「嗯。」崇临点点头。「你说的,要记得。」
两个人一直凑着头,说了好多话,不时对着傻笑。明明都是些无谓的闲聊,却觉得异常开心。直到太监进屋来添炭火,被平空多出来的少年吓得哇哇大叫。
母妃死后,崇临失护,仿佛从天上骤然坠到地上,尝尽了宫中的冷暖无情,早习惯戴上面具伪装自己。于他人、哪怕是近旁服侍的太监宫婢,都有防备。唯独对突然闯来、无视规矩却本真洒脱的懒散少年,轻易敞开了心扉。
从一开始,他对杜衡,就不曾假过半分。
那日之后,杜衡又找机会偷来四、五回,给他带了绘本和。两人窝在床上嬉笑谈天,不时削些水果分着吃了,相处的时光无比快活。
崇临自小有咳喘之症,但并不足以害命。华妃丧后没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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