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当我太闲了吧,”叶凉风也不生气,事实上叶凉风这一生都很少生气。一个人生气是要有资本的,叶凉风自认为自己可以生气的资本不多,“有些事您不记得了不要紧,我记得。”
当年十七岁的叶凉风什么都没有,他不喜欢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喜欢他,在陈叔出现接手他这一个烂摊子前,只有梁姨帮过他,把他当成一个人看。
梁姨冷淡地看着他,声音并不客气,“如果我知道你今天会救我,我当年绝不会帮你。”
这是一句很没有逻辑的话。
纵然是叶凉风这样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也忍不住分了一下神。
“你走吧,”梁姨挥挥手,赶人的意思很明显:“我以后不想再看见你。”
叶凉风点点头。
今晚的事他不明白,但他也没有要去弄明白的意思。他这一生不明白的事太多了,若每一件都要弄明白他岂不是要累死。
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梁姨的声音,“叶凉风。”
叶凉风停住脚步,转身。
“这世上的好人不多,包括我,我也不是好人。你这样的性格,很容易会被很多人对不起,”梁姨说得很平静,似乎是压低了声音去说的,“你以后的路,不会太好走。你要小心,身边的任何人,你都要小心。”
说完这简单的几句话,梁姨也不给他机会开口问清楚,摆摆手就赶他走,似乎是此生都不愿意再看见他,“你快走吧。”
叶凉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梁老太微微佝偻着背,这才松了表情。月光拂面,风雨半生的老人竟是露出些悔恨的意思,自言自语对着那人远去的方向道,“叶凉风,这一次,是我对不住你。”
叶凉风重新回到唐信的车里时,脸色明显有些复杂。虽然他一贯就是一张扑克脸,但是皮蛋脸还是小怪脸,还是有些区别的。
夜色已经很深了,两旁路灯投下的光晕如魅影般,一盏一盏从他脸上滑过去,使得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我觉得,梁姨有点不对劲。”他忽然这样说。
唐信想得很开,“在这一个圈子里活下去的人,有哪一个是对劲的。”
叶凉风有一种直觉,“他和过去很不一样了,就像变了一个人。”
唐信淡淡地,“一个人经历的事多一些,复杂一些,变起来是很快的。”
叶凉风像是被说服,不再争辩。
第24章 (5)
半晌,他又忽然说,“也有例外的,比方说你。经历了我的背叛,你也还是没有变。”
“啊,这是我的失败,”唐信的心理素质早已到了寻常人不能理解的地步,“也是你可以得意的本钱。”
叶凉风转了转身,把视线拉向窗外。
他想对他说,他没什么好得意的,他也根本没有打算要得意。他当年被他背叛了,他不知道的是,他同时也被他父亲背叛了。但叶凉风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他心里明白,当一个人想说服另一个人的时候,靠嘴是最没有用的,而是要靠行动,靠结果,欠了他的就还给他,负了他的就替他要回来。
两个人回到家,各自找了食物填饱肚子,洗了一个热水澡。唐信走进自己的卧室一头倒在床上,方才和侯爷那样的人在那样的场面周旋、谈判,旁人眼中的唐信冷静、不知疲倦,其实怎么可能呢。唐信十分明白,方才只要走错一步,他和叶凉风今晚必定葬送“花涧”无疑。打完这一场意外而来的仗,他真的有点累了,他要休息。
时间静静地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一床柔软的被子轻轻搭在了他的身上。
唐信没有睁眼,却冷不防伸手迅速攫住了正在给他盖被子的那只手。
男人闭着眼睛,声音很沉,“半夜三更独自走进我的房间,很危险的。”
被他紧紧地抓住了手,叶凉风也没有挣扎,“我想为你做点什么。你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帮我,不值得。”
唐信的睡颜很美,却依然有着不可捉摸的神情,这人仿佛是连睡梦中都是可以做到清醒的,“我想要的你给不起,那就不要给;至于别的旁的,你也不用给,我也不需要。”
叶凉风问得很平静,“你想要我做你的情人吗?”
把一个不正经的问题也可以问得这么正经,这是叶凉风的本事。
“情人,”唐信笑笑,有些讥诮,“我什么都缺,想要的话,这个倒还不缺。”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叶凉风点点头,“虽然我反而更希望做你的情人。毕竟我知道情人这个身份要怎么去做,不干净,却简单;我唯一不懂如何才做得到的,就是做你的妻子。”
他说完这句话,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任凭一段长长的沉默蔓延了一室。
唐信缓缓睁开眼,并没有太多沮丧或者发怒,只是他抓住他手的劲道也丝毫未松。他像是斟酌着,问了一个很蹊跷也很一针见血的问题,“叶凉风,你是不懂如何做唐信的人,还是不懂如何做任何一个人的人?”
这话问得很透彻。
时至今日唐信对眼前人的心性多少也了解了一点,所以才能在方才他说出那样一段伤人的话之后,他也能控制情绪不动怒。诚然叶凉风不懂如何做他的妻子会令他感到十分挫败,但如果接受了“叶凉风的这种不懂以及不愿意并不仅仅针对他唐信而已、若换了任何一个人他都是这般态度”这样一个前提,那么唐信心里的挫败感多少会陷得不那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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