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後。
宫墙深处,一队身著锦衣的宫婢如流水般行走在宫殿屋檐下方。她们端著精美菜肴与香醇佳酿,踏著月色轻迈碎步,鱼贯走入掖鸿宫,将手中之物摆放在宽大长榻之中的案几上,恭恭敬敬施礼後退下了。
站在沈重的宫门外等待召唤,宫婢们闻著殿内飘出的醉人酒香,听著里面偶尔传出的爽朗笑声,她们不自觉抬头看了看明媚的月色与池中微微闭合的睡莲,眼角露出笑容。
今日是栾天策亲政之日,但实权仍然牢牢抓在名忧尘手中。可是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错,竟然来到掖鸿宫与相国同饮。
自从平定赵王叛乱之後,皇帝时常在朝堂为了一件小事和相国争得面红耳赤,但遇到真正要紧的大事,他照样乖乖让步。世人皆以为皇帝恨透了相国,岂料天子却隔三岔五来到掖鸿宫,陪权臣用膳饮酒。
“启禀皇上,安宁公主之前在紫霄宫外求见,那里的内侍谨遵皇上圣谕,没对公主殿下说皇上在掖鸿宫与相国大人协商要事。”孤灯进来轻声禀报,他对皇帝藉著酒意,坐到相国身边亲腻的画面视而不见,眼睛也没有抬一下,神情和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知道了。相国,你身边的内丞侍令越发出息了,若不是朕如今习惯了让先皇的内侍杜成憬随身伺候,都想向你讨他们伴驾了。”栾天策说著又满饮了一大樽美酒,英俊的脸孔染上了更多酡红。
“皇上醉了。”名忧尘不动声色地将手从皇帝没拿酒杯的掌中用力抽出,“日前我打算让孤灯和沈夜去东、西二宫伺奉皇上和太後,但都被陛下婉言谢绝。如今皇上又说这话,倒显无趣了。”
“朕见他们将相国服侍得周到,不忍相国割爱啊。”栾天策哈哈大笑,侍候在名忧尘身旁的沈夜乖觉地替他满上酒。
“你们都下去歇了吧,把酒留下便是。我倒要看看我们这位已经亲政的皇上今日要在掖鸿宫中闹到多晚?”名忧尘看著栾天策的狂态,摇首叹道。
“是。”
众人依言退下,名忧尘那只刚刚得到自由的手指再一次被栾天策宽厚温暖的掌心包围。
“相国说话还是如此刻薄,朕又不是喜欢胡闹的孩子,只不过是太高兴了。如今四海升平,胡夷不敢相犯,天下有学之士齐聚京城,朕也终於亲政了。如此值得庆贺的佳事,难道相国不替朕高兴?”
“饮酒伤身,皇上高兴就高兴了,何必自损龙体?”名忧尘挣了挣,他的手被皇帝握得很紧,如果硬要再抽走,定会演变成一场械斗。
名忧尘不想和栾天策翻脸动手,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他和皇帝像这样在私下无人时亲密相处惯了,所以眉头轻皱之馀,他没有再动,有心想看皇帝今日又打算向他耍什麽花样。
“相国,我朝这般强盛,何必再让公主背井离乡,远嫁胡地?昭荣太後膝下只有一女,爱若珍宝;公主若去,你让太後怎麽办?相国真忍心看著朕的御妹与她母後骨肉分离?若是你名家的女子……”
“若是我名家的女子,当她们知道自己能为国出力,定当欣然前往。”名忧尘对握著他的手掌,另一手搂著他的腰,不停将下巴在他肩上磨蹭痴缠的栾天策说著。
他眸光清冷,语气中没存半分退让,“胡夷屡犯边疆,不得不防。好在持久交战消耗双方国力,如今他们答应和亲,皇上应该放下私情,以两国子民为重。”
“相国好狠的心!谁做了你的亲妹子,那也真是倒了大楣。”栾天策嘻嘻笑著,他双目微转,凑鼻在名忧尘颈间轻嗅,嘴中吐出的气息温烫灼人,动作中已透醉意,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依皇上所见,我们又当如何应对胡人?”
听名忧尘的话似有松动,栾天策微眯的双目立刻睁大,侃侃说下去:“这有何难,待朕寻一名姿容绝世、才德皆备的好女子,让母後收为义女,封为公主,她的身分同样尊贵,朕再将她送到胡地。那些胡人又怎麽知道?”
“臣知皇上与公主兄妹情深,若是平常,皇上此法也可行。但安宁公主自幼随先皇与皇上涉猎,赵王叛乱之时公主出征沙场,认识她的人太多了。若让假公主前往,皇上让臣如何向胡人解释,为何公主的容貌不一样了?”
“他们认识公主又如何?自古和亲的女子只是身分的象徵,朕亲封的御妹照样是金枝玉叶。”栾天策说著,缩回手,又倒了一杯酒灌入腹中。
“难道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子就没有父母兄长?皇上是否想说,多给贫苦人家银子,换回全家温饱也是天大的恩典?”
名忧尘冷笑一声,看著栾天策闻言轻皱剑眉,明亮的目光微微流转,好似在另想应对之语,他不禁叹息:“皇上心思活跃,聪颖无比,遇到难事总会想法解决,难怪当年先皇要传位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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