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他是怎么了解到这些原本应属隐秘的现实,原因却是简单粗暴得很。
——李承桐这厮已经肆无忌惮到连奏折都懒得在御书房批阅更改,径自变了祖宗立法将其移至洛丹宫的偏院,为的只是迁就无心外出偏安一隅的顾长离,据他的话来说,就是“朕处理那无聊公事之时,能够抬头看一眼长苼,便觉得心底快意,就连做事都多了些许灵光”。
所以,这狗皇帝愠怒之时,愤恨摔在书案上的明黄奏折三五不时地叫顾长离瞄上几眼,虽说词藻华丽用典复杂,一开始直教人看得昏头涨脑,时间一久,还是能看出端倪——不外乎后宫干政祸乱朝纲一流,要说解决方法,就更加简洁明了——索性不过一介平民,打杀了事。
天地良心,顾长离自问自己庸人一个,没有那份心力或是趣味做什么祸国妖孽,只要李承桐能够开口放人,他立即可以提溜行礼跑出几十里地,连头都不会回一下。
然而在他委婉地表示自己的看法后,倒像是触发了什么不得了开关,面对他时李承桐的笑意一向明朗而热切,唯独那次却压抑得让他都觉出不安——不久之后从那些奏折中明显看出的,蹦哒得最高反应最激烈的几位臣子,全都被李承桐寻了个由头贬官砍头,最惨的那个直接抄家灭族,阖族上下数百余人全都上了刑场,掉了一颗大好头颅。
“只要有朕在一日,长苼便无需担忧自己的安全,无论如何,朕自会护你性命安康,一世静好。”
李承桐用那双刚刚印下玉玺,夺了数百人性命却仍旧一尘不染,仿佛无害的白皙手掌摸摸顾长离的头顶,笑意温文。
“我哪里是害怕……”
顾长离斜睨他一眼,先是失口否认,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
“帝王之道,驭下为重。你这般一味打杀,总归不是办法,时间一久,总会危及社稷。”
以他看来,李承桐委实不是这样残暴昏庸的君主,这段时间以来的举措倒像是魔怔一般,是非曲直不辨,很是诡异危险。
“长苼,你莫不是在担心朕?”
李承桐心中一动,重点完全错误的他不禁扬眉,很是有些得意忘形的味道。
“久别不见,皇上你性情品格都有变化,倒是自作多情这一点还是一如既往……我只是不想做那王朝覆灭的牺牲品,到时候你两腿一登一了百了,我做那祸国之首,还不知会是如何下场。”
听闻此语,李承桐的神色微变——最初顾长离劝诫他时,最早提出的例子便是纣王妲己的,重点描述了他们如何作恶多端然后被活生生烧死在鹿台,天下百姓拍手称快这一遭——他自然明白后者的言外之意。
少顷的沉默后,李承桐先是在最后一份奏折上落下一笔,然后放下手上朱笔反身握住顾长离的右手。
眼见长苼虽然神色臭臭,却终究还是没有甩手松开,李承桐的眼睛愈发明亮,宛如天真稚子般笑得开怀。
“朕既想做那商纣王,又不会做那商纣王。”
“长苼,朕愿意同那帝辛对待妲己般,倾天下拱河山,但换你一人欢颜,却决计不会让你与我一道陪葬。因为你是不同的。”
“朕……我筹谋半生,终于在天下人或嘲讽鄙夷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问鼎帝位,九五之尊,俯瞰人间——可以说我至今为止大半辈子的人生都在为此而活,但当这一切尽握手中,大可翻手云覆手雨的时刻,接下来真正要做什么?我却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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