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〇年,盛夏。
他睡着了,死一般的睡着,沉溺于梦中之梦,带刺城墙遮蔽了他整片天空,而城堡外的护城河之上,蜻蜒在夏风摇荡的水草上来来去去,一年过去又一年。
时间成为不可靠的幻觉,沉睡者再也不需要此种度量衡来描述世界物体的变动,过去的记忆都忘了,对未来的憧憬则不实际,他只是睡在当下。
血族,本就是被神遗弃于合夜里的种族。梦,是黑色世界里唯一妆点枯燥乏味的彩色花朵。
他梦见了好久好久以前的事。
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睡着,总有一对白色羽翼带着温暖的气息抱拥着他,羽毛搔着他的皮肤好痒,害他吱吱咯咯笑。
伏在某个人的柔软怀抱里,小手总喜欢抓着那人胸前的十字架,上头灿耀的蓝宝石跟那人眼里的颜色一样。
怀抱给予的安全感无与伦比,那人轻轻哼着摇篮曲,柔和的总催得他昏沉。
闭上眼,在这个人的怀里,他永远也不想醒——
突然间,花香大举侵略梦境,熟悉的气味触动深层强烈的情绪,那反应来势汹汹,他一下措手不及就失守了,不得已从梦境中仓皇退出。
唤醒睡美人的不是千里迢迢远来的王子,而是散发狂恋情绪的一种香味,血色艳红的玫瑰芳氛如雨落下,浸湿他全身。
「……犹如狂恋中……」下意识喊出玫瑰的名字。
花如其名,绽放时总奋不顾身,如陷入情网的年轻人,为爱烧灼自己的灵魂,知道唯有如此,方能在凋零之际献给爱神最为可口的芬芳。
他不是爱神,却是芳香体液的吸血鬼,花香对他而言是血液的另一种替代品。长期睡眠耗掉了他体内积存的精力,如今,气味成行动的指令,触发他求生存的反射动作。
「好饿、好渴……」舔舔唇。
睁眼,眼前是一片黑暗,他一时也想不起躺在什么地方,只知道被一团浓浓的香雾包围着,是他最喜欢的香味。
血族的夜视能力颇高,不若一般人类的视觉只强在于色彩辨识度、动态辨识度、及判读理解上,他们同时拥有媲美猫科的集光能力与鹰隼的解析度,只一会儿,他就得出自己身在玫瑰茎丛之中的结论。
交错的枝节将他包覆得密不通风,这是一具天然的玫瑰棺木。
饥饿感让他无法思考为何自己被置放此地,他只想大力吸嗅浓郁的玫瑰香气,好解了对血液那种疯狂的渴望,这香氛海能活络他全身细胞,让力气与理智一点一滴的回到身体里。
全身蠢蠢欲动,已经不耐烦被动地躺在棺木里。
「还不够……」他对自己说:「光是这样……不够……」
掌肌一使力,指甲倏地变尖变长后往围篱一划,锐如利刃的指甲能摧枯拉朽,玫瑰城堡霎时崩塌。
大片大片的晨光洒入,血族人被黑墨晕染的双眼一时间承受不住,急忙低头合下,银白长发恰如帘栊,替他遮挡掉刺眼光线。
同时间有纸片从他怀中飞落,此刻他却没心神辨别那究竟是什么。
湿气混着晨风拂来,鸟语虫鸣在四周跳跃着悠扬颤音,这稍稍抚平了他的焦躁,慢慢再睁眼,倾颓的城堡之外,风景由一线开展成为区块。
「这里是……」疑惑了,这里风景并不陌生,但是,他怎会在这?他不该在这里。
思考时,玫瑰荆棘上缀饰的一朵朵红花让他分了心。果然啊,名为「犹如狂恋中」的品种总是能深深撼动着他。
恍然大悟,原来是浓郁甜美的花香催醒他的梦,让他比某人预期的时刻提早醒来。
折了花往鼻端嗅,秀色正可餐,苍白脆弱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吻上绯色的花瓣。
青春的花朵颤抖了,死神的怜悯之吻知道,垂危花朵的芳馥最为醉人可口,将花朵的能量转为自己的生命,就是他向这朵花致上敬意的一种方式。
艳红的色彩扩散往贪食者惨白的脸颊与嫩唇之上,花瓣因此萎了,枯焦的色彩是陷身炼狱的明证。
咂咂舌,他说:「好甜……」
食欲一旦开启就无休无止,枯萎了一朵,他就换另一朵,在连连吸取了七、八朵玫瑰的精华之后,他眼里晕染的黑夜渐渐退去,显露出一双比蓝天还要璀璨的瞳眸。
麦伦·特伦森,俊美绝伦的年轻人,单就外表看来,有的是天使那超脱俗世的清丽绝俗,与所谓的吸血鬼一点都沾不上边。
饱餐了一顿之后,神智完全清明了,他开始想厘清处境,脚边一封信笺吸引他的注意,弯腰拾了起来,摊开信纸阅读。
由于受到结界的保护,纸张如新,纸上一手漂亮的钢笔字遒劲有力,显见写字人的严肃认真。
致 麦伦吾爱
玫瑰就算换了名字,闻起来还是一样芬芳。
您忠诚不渝的 吉罗德
看到第一句「麦伦吾爱」,吸血鬼皱起眉头,脑海自发代入某个让他恨之入骨的男子形象,待看到那个预期中的名字,轻哼一声,信纸化为碎片。
自诩为正义代表的骑士吉罗德·维因特对他做过的可恶事,值得他诅咒个十万年、百万年,忠诚不渝这样的字眼,根本不是那种骗子配得上的。
该死、他该死、吉罗德该死!
一面跨出玫瑰藩篱一面咒骂着那个人,同时间疑问涌上心头。
他所在的位置是精灵湖中央的小汀州,隔水望,湖旁小森林旁一栋石墙别墅属于特伦森家族的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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