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这事……且容我考虑几日如何?”宫里的人都是一副德行,千方百计要让别人难受,否则自己就难受。我长叹口气,叹得胸口挨了重锤一般疼。花白胡子口才了得,演讲全脱稿。而我每说完一句话便要罢口踌躇一番(只因我这人素来先人后己体贴的很),直至抽绎出个头绪——如同一山难容二虎,一朝又怎可以有两位太子。我的再次出现,无论是对费皇帝还是费铎都将如拤喉的鱼鲠一般。他们兴许会暂容我过一阵子仰人鼻息的日子,兴许还会为我盖一座冬暖夏凉不可擅出擅入的别院,题字匾额之上。我抬头一看:嚯,淑芳斋!
耻大发了。
“如若殿下不肯立即与老朽同行,恐怕就得吃些苦头,被捆绑着回宫了。”我刚一转身,身后便有一手压向我的肩头,似千斤的铁块,竟让我完全动弹不得。刚才那一掌实在把我打得够呛,若非身子骨一贯皮实,现在定然已经香消玉殒了。
正当我们僵持不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放开他。”
2
“走不走由他,不由你。”不知何时在我身后的季米走了上前。他不懂也不喜尊老敬贤,一个“滚”字吐得气吞山河,格外嘹亮。
“如果老朽今日非要带走殿下呢?”
“那只好杀了你。”这样的台词本该念得煞有介事,感叹号结尾,同时配以瞠目呲牙的视觉效果,以期达到不战而胜。可这小子念得语气平淡,除了冻寒难化的面瘫也没额外的表情,一点慑人的意图也听之不出。他仅是在陈述事实。
老头子嘴贱,使出了挑拨离间的不入流手段。他打量季米半晌,转身对我说,“这便是殿下口中那个‘嗜酒如命的骚婆娘’?”
季米慢慢转过了头,半眯了眼睛,睨我。
“咳咳……”我轻咳了几声,避开他的视线,装模作样地看天看地看远方。
“好的很,好的很。我原以为这世间的男子至为标致不过小王爷,竟不知还有人能与其比肩。只是——”老头子的鹰眉枭目里生出了凶光,从怀里掏出只铁打的算盘,冷笑道,“只是不知你的身手是否也如这模样一般漂亮。”
季米出剑极快,花白胡子看来也已成竹在胸,十指如奏,拨出算盘珠子迎战。那玩意儿自称是百分百的纯铁,但我怀疑这是讹人——飞得和子弹一样快,比精钢还利索坚韧。愣谁轻挨一下,再硬的脑袋也得杠头开花。季米挥剑将它们弹开,短兵相接时立即火花四溅。这秋天的萋萋荒草燥得一折就断,倘若引起山林大火,罪魁祸首终于不是了香烟头,而是老家伙的铁算盘。两人过招十余回合,花白胡子终于渐渐力不从心,被季米的翻身一剑震得算盘脱手,自己踉跄后退了数十尺。只见他面露窘态,悻悻留下一句“还望殿下三思”,又悻悻地走了。
“这回倒没有‘出剑必见血’……可不像季少侠的作风。”我倚在树上,笑着对他说。
“断了。”话音未落,手里的剑已清脆一声断成了两截。季米将断剑扔向一边,上前来扶我。
“你先前与那老匹夫说了什么?”脸色一下沉得发黑,如同铺了层铁砂,看来这小子还在为“骚婆娘”三字耿耿于怀。
“季……季米……我好……好难受……”我抬手捂住了胸口,连咳不止。
“怎么?伤得很重吗?该死的老匹夫!”眼前小脸的冷峭阴沉顿时不见,全换上了关切的暖色。他扶我坐下,自己也盘腿席地,便要运功。“你别乱动,我为你疗伤。”
“不是……你手搁我腰上了,痒得慌。”
“……”
3
秋夕徐来,落日似朱砂。而平地起风的广袤天地,此时此刻却染了一层重彩的寂寥。
我们一路慢行,无话。
“你想回宫了?”季米突然开口。
不知是不是挨了一掌的缘故,举步维艰,觉得心口像下了锚一般沉重。我低下了头,轻叹一声,“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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