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拜什么所赐,总之嘉佑皇帝五十大寿以来,虞夏和大凉之间终于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和平。士兵们可以按时出操按时回营,领一份虽然不多,然而不必拿胳膊腿以至于脑袋去换的饷银;农人们也可以安心种地,不用担心哪一天快要成熟的稻穗被马蹄踩进泥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更可以吐一口气,把一场大战下来的赏银、抚恤乃至衣甲粮秣的费用从预算表上划掉,盘算着今年京城大概可以有钱多放几场烟花……
然而,这样为所有人企盼的安宁,仅仅持续了一年。
天统十一年五月,大凉虎贲卫快马急报:虞夏轻骑犯境,焚宁南仓,六万石储粮付之一炬。
北凉震动。
在城外练兵时被金吾卫快马加急拉了回来,凌玉城一踏入宫门,就发现气氛很有些不对。
值守宫门的小卒也还罢了,那些经常钻进来听课,平常对他好歹有些尊敬的金吾卫校尉,看他的眼神不是避忌躲闪,就是戒备冷淡。平常都是长驱直入,今天竟然有不开眼的想要来拦他马头,被随行卫士喝了一声才讪讪让开。
他是有特旨可以宫中驰马的,一路奔到殿前翻身下马,就看到昭信门前停了数匹良驹,门口侍卫赫然加了一倍,人人脸上都绷得如同数九寒冬。大步入殿,殿中已经有七八名臣子聚在御前,看那样子,在他进来之前正吵得热火朝天。凌玉城看也不看,径直上前,向元绍躬身行礼:
“陛下。”
“看看这个。”
元绍不等他弯下腰去就抬手虚扶,随即把一张薄笺递了过来。纸上消息只有寥寥几行,平时只需扫上一眼就可以了然于心的字数,凌玉城却足足看了有半盏茶的工夫。
“你怎么看?”
“若消息属实,陛下应当即刻召见大虞使臣,严词斥责。”
“朕问的不是这个。”
“宁南仓被焚,周边粮仓也可能有危险。请陛下派出使者,一则下令警戒,二则彻查存粮情况。”
“朕也没有问你这个!”
他两人一问一答,两厢站立的臣子们早就心急如焚。雄武将军夷离术几次想要插话,都被雷勇瞪了回去——夷离术出身寒微,原本是草原上放牧的奴隶,因为打仗拼命才被元绍屡屡提拔,积功升到雄武卫最高长官,一向视同是奴隶出身的雷勇为最高榜样。他不说话,别人却忍不住了,一个六十余岁的老臣咳嗽一声,扬声道:
“陛下,军情紧急,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是北凉世宗皇后的兄长宗让,元绍的嫡亲舅父,论起来是当今外戚当中的头一号人物,位尊望重,执掌骠骑卫逾三十年,五年前刚刚转任左柱国,把骠骑将军的位置交卸给自己长子。在场臣子人人是他晚辈,他发一句话,就是元绍也得买几分面子,当下向他点了点头,继续问凌玉城:
“你需要什么?”
“请陛下容臣阅读大虞一年来的军报,以及朝中升迁调转谍报;询问虎贲卫使者,然后再上奏陛下。”
一句话出口,哪怕以宗让的城府也禁不住掀了掀白眉。并排站着的雷勇和哥舒夜相顾一眼,强忍着没有说话,兴武将军沈世德默默低头。然而脾气最暴躁的夷离术却忍不住了,一仰头,冲口而出:
“那得看到什么时候?耽误事儿么!”
凌玉城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自顾自地低下头去琢磨舆图。微微发黄的绢布上墨迹纵横,山脉河流、城池关隘一一呈现,他在太学院东阁读书的时候曾经看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舆图,先生指着图面讲述往事,话语中的沉痛至今记忆犹新——当年大虞君臣在兵锋之下仓皇南渡,有大臣拼死抱出了兵部职方司存档的文卷,身为主君却只顾财货美人,车辙之下珠玉历历,南渡中一时绝粮。
指尖在舆图上方半寸徐徐描摹,当年宗庙牌位都不能顾,更不用说地籍图文、赋役清册,不知有多少落到了西燕手中,辗转又入北凉。看这绢布的色泽,应当是后来重又照着复写过,虽然因应布防的改变有所增删添减,当年图上的几处错误,还可以一眼看得分明。
就是他到了元绍身边后,凭记忆默画下来的北疆全图,以及对面北凉大营的布防图,都比这详尽完备一些。
北凉……到底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族出身,这测绘山河地理的本领,比起文华鼎盛的南朝,终究差了不止一筹。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现在大虞的主君,比起当年又能好上多少?
这样想着心底隐隐作痛,周围的议论和争辩一句一句传来,竟然提不起精神去回应。再回过神的时候,就看见一干军国重臣争得面红耳赤,有几个人声音越来越大,手指几乎要戳到他脸上:
“就是,以前没他又不是不打仗了……”
“南人果然靠不住……”
“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在磨磨蹭蹭,不就是照样打回去么,商量什么商量!”
“就不该叫他来,谁知道心里还想着谁家呢……”
北凉还真是礼节疏略,当着皇帝御前都可以吵成这样。拉回有些飘忽的思绪,凌玉城正色转向元绍,微微俯首:
“陛下,仅就宁南仓被焚一事而言,敌军的动向至少有五种可能——请陛下派人,去臣那里取一些卷宗过来,容臣向陛下详细禀告。”
“来人!”
执戟卫士应声闪出,元绍看向凌玉城,只见他微微摇头:
“还请陛下让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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