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他画了一幅图,题“寒山独见”,可是画中唯远波平湖,无风无人。
这幅画随后被人编进书里,请教画题时方知是为人而画,故好奇问道为的是谁,缘何图中没有人影。
“曾疏雪,”张画师回答得简单笃定,他认定男子所说的名字必然如此。
“我不能画他,我不愿意,也画不出。”
这个江湖之外的画师,是极稀罕的听曾疏雪说过话的人。
他不与人结交来往,武功深浅没谁知晓,只有无名的轻功身法饮誉武林。
他的样貌亦不为人确知。
有人说曾疏雪五官精致,长相如同身法那般俊秀流丽;也有的说他鼻挺唇薄,眉眼如气质一样烟火不染;更有的人说他其实未曾以真面目示人,外出必易容,是以总有刻薄冷削之感,实际长相定是难堪。
曾疏雪的去向在他彻底消失后曾引起时长近二个月的猜疑。
他虽然平素行迹不定,但总有人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见他,——所有人都肯定自己所见的就是他,但莫名有一天起,曾疏雪再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大江南北,不见寒山。
后来,相信曾疏雪未死的依然坚信此人仍在某处遗世独立地活着,更多的人在忆起他时每每叹口气,然后无比惋惜遗憾地将曾疏雪遗留的仙迹添油加醋地说讲一通。
听者说者都很满足,因为那样一个靓丽的人带些神秘的色彩默默死去了,岂非是件凄美梦幻而又引起感叹的事?
反正他们并不认识曾疏雪。
反正这世上和曾疏雪亲近的人恐怕也是没有的。
***
“家师十五年前已殁,”华服青年乍听追命问起曾疏雪,吃惊得险些从长凳上跳了起来:“你难道认得先师?”
难道还有人记得他?
追命摇首。
他不认得曾疏雪,在追命还没有本事拜见这等大人物的年月里,曾疏雪已然销声匿迹了。
但是方才青年救人时展露的轻功,和他已知的那些有名有姓的轻功身法都不一样,却足够精妙动人,追命立刻想到几位传说中的武林先贤,并在其中选了和这年轻人最贴合的那位寒山神子。
追命无十成把握,但他运气真好,一下子就估对。
——果然人已去了。
铁手听闻曾疏雪业去世,亦自感慨,不禁叹道:“没想到前辈竟早已仙逝。”
那青年也给说得难过起来,将蒙着莹润水光的眼睛眨一眨,哀伤自愧道:“我功夫还没学好,他老人家就给杀害了。”
铁手两道深刻浓黑的眉毛立时皱紧,眉心挤出疙瘩。
曾疏雪是被害死的?
他暗自沉吟,旁边追命却又在低头吃面了。
铁手和善而谨慎地问道:“曾前辈是给人谋害的?你……报仇未有?”
青年摇一摇头,顿住,然后再摇一摇。
他苦笑道:“家师当年去赴约,没说是何人,只说他肯定会死,我不必找,也不必寻仇。”
“那你未曾找过?”
“没有,”那人目光镇定澄静:“我按着师父说的,继续练习轻功,在他从前的住处独自生活,近来终于没那样伤苦了,才出来闯荡。”
怪不得这年轻人有时仿佛透出些超越年龄的神情气质。
铁手默默颔首,没再问下去。
这时追命也已吃完面,正解下酒葫芦来想喝两口,那青年顿时抹去愁色,挑着眉毛开怀道:“这位大哥,你尝尝那坛酒,顶不错的。”
追命答非所问:“你怎知我方才也想救人了?”
那人倒不怎么在意,还是嘻哈地说:“你跃起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我前面,谁知你又落了回去,真快。”
末了还神神秘秘补充道:“你的轻功在我之上。”——他倒没说铁手内功如何。
追命亦未应他,仍是发问:“救人罢了,作甚先推那大姐一把?”
青年眼里顿显出些轻蔑的凌厉,笑讽道:“性命难得,动辄寻死,总得叫她长点记性。”
追命心中暗暗喟叹,不意看了下铁手的神色,恰巧那人也瞥了眼来瞧他,两相一望,俱闭紧了嘴。
年轻人未察觉他们的细微举动,嘲讽完了竟又和和气气笑回来,指着坐在追命怀里那坛酒,舐唇道:“大哥要不肯赏面饮了它,不如还给我,小弟口渴得紧。”
“还你,我可不敢喝,”追命将酒递过去,横一眼青年戴着的麂皮手套,笑笑地说着,他眼珠子向下,亦瞄了眼那人腰间的皮囊。
青年一愣,顺着他视线看自己,即刻恍悟,没所谓地乐一声,便将手套摘了。
这下倒换追命尴尬得不太好说话。
那年轻人双手拇指竟都缺了一指节。
“幼年受伤,怕给人瞧见奇怪,干脆遮了起来,倒没想着能给当成用毒的,怪不得路上碰见的豪杰都不愿搭理我。”
他说着,又拿不全的手去皮囊里掏了满把,摊开往桌上一放,竟然是多多碎银和少少铜板。
这人不好意思道:“小弟全副身家都在这里,肯定得找个结实袋子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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