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沲南面色凝定:“既如此,老朽所求之事,便是向城主索要那上任白云城主人,叶胤邯骨殖!”
静。
室中一时间再无声响。楚沲南却似是毫不在意,只以手娑着那画上人像,微微笑道:“你曾说过誓死不见,如今,又如何?”
话毕,转目向着叶孤城,一字一字道:“城主,可愿遵昔年旧约否?!”
……
“……平生所愿,唯此而已……”
“……虽迟了许久,总也算见上一面……”
……
楚沲南自嘲一笑:“老朽无状,如何在后辈面前这般失丑……”他忽地面色庄凝,只道:“事关先人遗骨,岂可轻许他人,兹事重大,即便先前有诺,但城主应准与否,老朽仍不敢多言。”
叶孤城看着塌上老者一双已显浑浊的眼,终于道:“此事,我不可应。”
楚沲南似是早有所料,并无太多黯色,道:“老朽亦知强人所难……但,此刻老朽时日无多,他日身殁之后,不知城主可否允于故人棺旁,放置一把枯骨?”
叶孤城见他满面希冀,连身躯,都似已在微微颤抖,不由得心下感慨,但仍道:“我,不可应下庄主。”
楚沲南闻言,立时剧咳一阵,旁边楚凇扬忙给他抚背顺气,却被祖父推开。楚沲南面色惨然:“城主竟连此事也不肯允诺?”
叶孤略略敛眼,沉声道:“前时叶氏祖陵崩陷,其中种种,已永埋于地下。”
楚沲南乍听此言,面上瞬时之间再无颜色,许久,忽大笑起来:“好,好,倒是当真应了你那年的话来,竟真真誓死不见了!”
他又咳又笑,两手只紧紧攥住那画轴长剑,叶孤城见状,沉默一时,终于道:“家祖曾有言,若楚家他日果来求取一事,便将此物送予。”话毕,自怀中取出一物,一旁楚凇扬忙起身接过,呈与自家祖父
楚沲南急往掌内一看,但见一只青色的小小扁平玉盒正躺在手中。他一把掀开盒盖,却登时如遭雷击,定定地怔在当场……
一枚团龙吞珠圆佩托于黄绢之上,佩身隐隐现出一条长长裂痕,却是被人从中断开后,又重新细细粘好……
--那年有人临海而立,面容清峻,神色疏罔,掌中攥着一物,一字一句道:“人既已断,又何必留有此玉……”话毕,掌上一合,物我两分……
……
海船泊近,那人白衣黑发,再无多言,只道:“自此,誓死不见。”衣袂翻飞间,径自登船赴海,黄泉碧落,再无相见之日……
……
室中就这般静了许久。不知何时,但闻楚沲南声音响起:“白云城已践楚家所愿,自此,再不相欠……”语音抖索,面上,竟已是老泪纵横。
叶孤城自椅上起身,道:“既如此,搅扰多日,也应告辞。”
楚沲南稳一稳心神,良久,终于指着那玉白的长剑道:“此乃故人随身之物……老朽已留置多年,此时……城主,且持去罢。”
叶孤城目光掠过剑身,淡淡道:“此物,早已身属庄主。”话毕,道一声’告辞‘,一振衣摆,便朝房外去了。
楚沲南定定看了那玉良久,方重新收回盒内,郑重置于枕下。转眼见塌旁楚凇扬正自看着门外,心下不禁叹息,道:“有匪斯人,不可求取……凇扬,你可怨祖父让你前去南海?”
楚凇扬一惊,道:“祖父这话是何意?”
楚沲南叹道:“人老成精……你自小在我眼前,心中想的什么,怎瞒得过我?”
楚凇扬颓然不语。半晌,忽微微笑道:“祖父是问我可曾后悔去南海……我记得,幼时祖父教我读书习字时,书上有这样一句话--”
他淡然一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屋外已然黑了下来。
叶孤城站在敞开着的窗边,月光之下,但见一身长衫随着偶尔吹进的夜风轻微拂动,发上衣间,皆笼着淡淡的银芒,长身轩立,萧疏镌举,好似已在这里静立了许久。
忽地,他略略抬起稍阖着的眼,与此同时,一袭白影已站在了屋内。
男人的气息中有着说不出的萧索与孤寂。每当他有这种情绪的时候,他的长剑上,必然已沾染了对手的鲜血。
江湖上,有很多喜欢模仿他的少年,但在他们同样吹去剑上的血花时,只是因为胜利而感到喜悦与兴奋,他们吹去的,是血。
男人吹去的,是雪。
--如同夜晚归来的旅人,轻轻拂去身上的雪花。
--无喜,无悲。
——这是寂寞的颠峰。
所以叶孤城只是转过身,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而只走上前,给他一个拥抱。
--却已足够。
男人亦伸臂环住他。就有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理解的,完全清楚彼此眼下心中所想的情绪,静静地在空气当中弥散开来……
良久,只听叶孤城淡淡道:“西门,我们回万梅山庄罢……”
……
马车前行,楚家,已渐渐远去。
叶孤城坐于车内,伸手放下淡色的纱帏。
因这一场昔年旧约,他自南海远赴此地,原本以为此番定然难以轻断,不曾想,却只是见证了一桩前朝往事……
一袭宝蓝色人影兀自远远遥立。临登车前,青年率众家从送行,从始至终,只道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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